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青溪县学堂西侧的慧贤堂就飘起了墨香。新糊的桃花笺窗纸透亮，门楣上“慧贤堂”三个大字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柳先生攥着名册站在阶前，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册页边角——这是她离开京城教席后，第一次重执教鞭 。
“柳先生，沈大人来了！”林婉的声音打破了晨静，巷口驶来一辆青布马车，沈辞一身常服走下来，身后赵武提着两个食盒，氤氲的热气裹着桂花甜香飘过来 。“今日是开课的日子，我带了些桂花糕当入学礼，也来看看孩子们 。”他刚说完，就见十几个挎着布包的女童涌过来，为首的双丫髻女童攥着布包带子，怯生生地福身：“沈大人好，我叫陈丫丫 。”
“丫丫好 。”沈辞蹲下身，从食盒里取出一块桂花糕递给她，目光扫过她布包上缝补的补丁，“听说你娘说，你昨晚为了今日上学，特意把布包洗得干干净净？”陈丫丫用力点头，把桂花糕揣进怀里，小声说：“娘说读书要干净，布包也要干净 。”
正说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口，锦缎帘子掀开，穿粉色襦裙的张明珠踩着绣鞋下来，身后两个家丁捧着描金食盒和雕花笔架 。“我是张明珠，张老爷的孙女，来上学 。”她仰着下巴，目光扫过陈丫丫怀里的布包，露出一丝嫌弃 。
柳先生愣了愣——前几日张老爷还教唆人烧学堂，如今怎会主动送孙女来？不等她开口，张老爷就从马车上下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柳先生，林姑娘，小女顽劣，往后劳烦二位多费心 。我特意让管家备了些上好的宣纸和丝线，给学堂用 。”
沈辞走上前，目光落在家丁手里的食盒上，语气平淡：“张老爷有心了 。不过慧贤堂有规矩，所有女童一视同仁，不许带家丁入校，也不许私带贵重物品 。这些东西，就让家丁先带回府吧 。”
张老爷脸色微变，他本想让家丁留在学堂打探动静，可沈辞的话滴水不漏，只能硬着头皮挥手：“都带回府！明珠，你要听先生的话，不许任性 。”张明珠不情愿地把食盒塞给家丁，噘着嘴走进教室，路过陈丫丫时，故意撞了她一下，布包里的课本哗啦啦掉在地上 。
“你怎么能这样！”陈丫丫蹲下去捡课本，张明珠却踩着她的布包笑：“谁让你挡路，一个穷丫头也配来上学？”沈辞正要开口，陈丫丫突然抬头，眼里含着泪却不肯掉：“我娘说，不管穷富，想读书就能来，你不能欺负人 。”
沈辞眼底闪过一丝赞许，弯腰帮陈丫丫捡起课本：“明珠姑娘，慧贤堂的规矩第一条，就是‘友爱同窗’ 。你若是不愿守规矩，现在就可以回府 。”张明珠被他冷冽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攥着衣角不敢作声 。
等八十三个女童到齐，柳先生和林婉开始分工授课 。柳先生在东教室教经义和女红，林婉在西教室教算术和书法，沈辞则搬了张竹椅坐在院子里，听着教室里传来的读书声，指尖轻轻叩着竹椅扶手 。
未过半个时辰，东教室突然传来争吵声 。沈辞起身进去，只见张明珠和陈丫丫扭在一起，张明珠的发髻散了，陈丫丫的布包被扯破，一支银簪滚落在地 。“住手！”沈辞厉声喝止，两个女童立刻停手，怯生生地低着头 。
“怎么回事？”柳先生叹了口气，指着地上的银簪：“方才教女红时，明珠说丫丫偷了她的簪子，两人就吵了起来 。”张明珠立刻哭喊道：“那是我娘给我的银簪，早上还在，刚才她路过我座位，我的簪子就不见了！”
陈丫丫涨红了脸，大声反驳：“我没有！这支簪子是我娘去世前留给我的，上面刻着小梅花，我一直放在布包里 。”沈辞捡起银簪，簪头确实刻着一朵小梅花，样式朴素，绝非大户人家小姐会用的饰物 。他看向张明珠，语气平静却带着威严：“你说这是你娘给你的，那你说说，簪子内侧刻着什么字？”
张明珠的脸瞬间白了，眼神躲闪：“我……我没看清 。”沈辞将银簪递到陈丫丫面前：“丫丫，你说说 。”陈丫丫接过簪子，指尖摸着簪子内侧：“刻着‘丫丫’两个字，是我娘请银匠刻的 。”
真相一目了然，张明珠却突然坐在地上撒泼：“就是她偷的！我不管，我要我娘的簪子！”这时赵武匆匆进来，附在沈辞耳边低语：“大人，张府管家说，张夫人从未给小姐送过银簪，小姐的首饰都是玉做的 。”
沈辞冷笑一声，对张明珠说：“你若是想要簪子，我可以让张老爷给你买十支玉簪 。但你偷东西还撒谎，必须给丫丫道歉，还要罚抄《女诫》三遍 。”张明珠哪里肯依，哭闹着不肯起身 。沈辞转身对柳先生说：“柳先生，按学堂规矩处置即可，不必顾虑 。”
柳先生点点头，拿出戒尺：“学堂规矩，偷东西要罚站半个时辰，撒谎要抄书 。你若是不肯，就请张老爷来领你回府，以后不必来上学了 。”张明珠看着戒尺，又想起父亲昨晚的警告，只能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对陈丫丫小声说：“对不起 。”
解决了争端，沈辞没有离开，坐在教室后排听柳先生讲《女诫》 。讲到“夫者，天也”时，柳先生顿了顿，拿起案头那本谢道韫批注的《女诫》：“不过前朝谢道韫先生批注说，‘天有阴晴，夫有贤愚，女子当有识见，方能辨是非’ 。就像咱们学算术，不是为了帮夫君算账，是为了自己能看清账目，不被人骗 。”
女童们似懂非懂地点头，陈丫丫举手问道：“柳先生，我学会算术，是不是就能帮娘算清楚卖菜的钱了？”柳先生笑着点头：“当然能，不仅能算清楚卖菜的钱，还能算清楚自家田地里能收多少粮食 。”
正午休息时，沈辞把柳先生和林婉叫到院子里：“今日之事，二位处理得很好 。只是张明珠身份特殊，往后她若再犯错，不必顾忌张老爷，按规矩处置即可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两本册子，“这是我根据现代……根据古籍改编的算术课本和女红图谱，算术里加了丈量土地、计算收成的实用内容，女红图谱里有新式绣样，你们看看是否合用 。”
林婉翻开算术课本，看到“亩产量计算法”时眼前一亮：“大人，这个太实用了！青溪县百姓最关心收成，孩子们学会了，还能教给家里人 。”柳先生接过女红图谱，见上面的绣样不仅有传统花鸟，还有水车、耕牛的图案，不禁赞叹：“这些绣样新颖，孩子们绣出来，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 。”
沈辞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这正是他的打算——用实用的知识让百姓看到女学的价值，比空讲大道理有用得多 。他刚要开口，就见周先生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大人，州府送来急信，说礼部要派官员来考察女学，三日后就到 。”
“礼部考察？”沈辞接过纸条，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他想起前几日王御史回京时说的话，看来朝廷是想把青溪县的女学作为范例推广 。“周先生，你立刻去准备女学的办学册子，把女童的入学人数、课程设置、百姓反馈都整理出来 。柳先生，林姑娘，这三日你们多准备些孩子们的作业和绣品，到时展示给考察官员看 。”
众人领命而去，沈辞站在慧贤堂的院子里，望着教室里认真读书的女童，手指轻轻敲击着腰间的玉佩 。他忽然想起张老爷今早的反常，张老爷向来趋炎附势，如今突然送孙女来上学，定是听到了礼部考察的风声，想借此讨好自己 。
“赵武，你去查一下，张老爷最近和哪些人来往密切 。”沈辞语气平淡，“尤其是和州府的人，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赵武应声离去，沈辞转身走进教室，陈丫丫正趴在桌上写算术题，见他进来，连忙举起本子：“沈大人，我算出来了，一亩地能收三百斤粮食！”
沈辞凑过去看，本子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算得准确 。他摸了摸陈丫丫的头：“算得很好 。等你学会了，就教给你娘，帮她算清楚自家的收成 。”陈丫丫用力点头，眼里闪着光，那是对知识的渴望，也是对未来的期待 。
傍晚时分，慧贤堂的女童陆续被家长接走 。张明珠的管家来接她时，她正蹲在院子里帮陈丫丫缝补布包 。“小姐，该回府了 。”管家低声催促，张明珠却摇摇头：“我把布包缝好再走，早上我不该扯破她的布包 。”
沈辞站在阶上，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知道，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但只要慧贤堂的书声不停，这小小的院落里，终会开出改变时代的花 。
回到府中，沈辞立刻写下《青溪县女学办学疏》，详细阐述了女学的办学理念、课程设置和成效，尤其强调了“实用教学”——女童学算术能帮家里算账，学女红能靠手艺赚钱，学经义能明辨是非 。他写完后，让赵武连夜送往州府，交给林按察使 。
烛火摇曳中，沈辞翻开案头的《靖安州学堂发展策》，在“女学推广计划”下面添了一行字：“以实用立本，以成效说话，借朝廷之力，推靖安新风 。”他知道，礼部考察不仅是对女学的检验，更是他晋升的契机——只要女学能得到朝廷认可，他升任州府要职便指日可待 。
三日后，礼部郎中李修远如期抵达青溪县 。沈辞带着他走进慧贤堂时，正赶上林婉教算术，女童们围在沙盘旁，用小石子计算着“一亩地种多少秧苗，能收多少粮食” 。“李郎中，这些孩子不仅学加减乘除，还学丈量土地、计算收成，都是百姓日常能用得上的知识 。”沈辞笑着介绍 。
李修远拿起一个女童的作业本，见上面不仅有算术题，还有“我帮娘算卖菜钱，娘说我算得比账房先生还准”的小字，不禁点头：“沈知府办女学，确实贴合民生 。”这时柳先生带着女童们展示绣品，陈丫丫捧着一幅绣着水车的绣品上前：“大人，这是我绣的水车，我爹说，学会绣新式图案，能卖好多钱 。”
李修远接过绣品，仔细翻看：“这绣品针法娴熟，图案新颖，确实能卖个好价钱 。沈知府，青溪县的女学，比我想象中办得好 。”沈辞顺势递上《青溪县女学办学疏》：“李郎中，这是青溪县女学的办学情况，我打算在靖安州各县城推广女学，还望朝廷能予以支持 。”
李修远接过册子，翻到“实用课程设置”那一页时，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这办学理念很好，朝廷正想找一个女学范例推广，青溪县正好合适 。我回京后，会向礼部举荐，说不定陛下还会下旨嘉奖你 。”
送走李修远后，林按察使笑着拍了拍沈辞的肩膀：“沈知府，你这一步走得妙啊！礼部举荐，加上之前推广新粮种、兴修水利的功绩，你升任的事，十有八九能成 。”沈辞笑了笑，眼底藏着算计——他早就料到礼部会考察，故意让张明珠闹出事端，再借女童的作业和绣品展示成效，就是为了让考察官员看到女学的实用价值 。
几日后，朝廷的旨意果然传到青溪县：沈辞因“办学有功，政绩卓着”，升任靖安州同知，仍兼管青溪县政务 。消息传来，百姓们自发地在府衙门口挂起灯笼，慧贤堂的女童们捧着自己写的字、绣的绣品，涌到府衙前，齐声喊道：“沈大人，恭喜您！”
沈辞站在阶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感慨 。他穿越到这个时代，从一个小小的知府，一步步走到州府同知，靠的不仅是现代知识，更是对人心的洞察 。而这慧贤堂的书声，就是他最坚实的根基——只要百姓认可，他的路就能走得更远 。
当晚，苏清鸢坐着轮椅来府中道贺，晚晴提着一个食盒，里面是她亲手做的荷花酥 。“沈大人，恭喜升任 。”苏清鸢递过食盒，“这荷花酥是用新收的糯米做的，你尝尝 。”沈辞接过食盒，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忽然想起初见时她的干练模样，轻声说：“苏姑娘，多谢你一直帮我 。”
苏清鸢摇摇头，目光望向窗外的月色：“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 。沈大人，你升任后，女学推广的事，还会继续做吗？”“当然 。”沈辞拿起一块荷花酥，“我打算在州府设立女学总堂，让柳先生和林婉姑娘去主持，再从各县城选拔女先生，把女学推广到靖安州的每个角落 。”
苏清鸢眼中亮起光：“那我绣坊的绣娘们，也能去州府的女学听课吗？”“不仅能听课，我还打算在女学里设绣品工坊，让绣娘们把新式绣样教给更多女童，咱们一起把青溪绣品卖到州府，卖到京城 。”沈辞的话让苏清鸢笑了起来，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温婉又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