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林晚昭从永昌伯府归来,心情舒畅,如同打了一场胜仗。她哼着小调回到听竹轩小厨房,便开始兴致勃勃地准备顾昭之点名要的冬笋煨火腿和芙蓉鸡片。
冬笋剥去外衣,露出嫩黄的笋心,切成均匀的薄片,在沸水中稍微一焯,去除涩味,保留其清甜脆嫩。上好的金华火腿,取最精华的中方部分,肥瘦相间,红白分明,切成同样大小的薄片。砂锅置于小火上,先用鸡油将火腿片慢慢煸炒出香,逼出其中丰腴的油脂和浓郁的咸鲜风味,再加入焯过水的冬笋片,注入精心熬制的鸡汤,盖上锅盖,用微火慢慢煨着。让火腿的咸香与冬笋的清甜在时间的酝酿下,充分融合,相互渗透。
另一边,取鸡胸肉最细嫩的部分,用刀背细细捶打成茸,去掉筋膜,加入少许蛋清、湿淀粉和清鸡汤,顺着一个方向轻轻搅打上劲,直至成为细腻滑润的鸡茸糊。锅中烧水,待水将开未开、泛起细密鱼眼泡时,用勺子将鸡茸糊一片片舀入水中,鸡茸遇热迅速凝固,形成一片片洁白如芙蓉花瓣、嫩滑无比的鸡片。捞起沥干水分,只需用少许盐和鸡汤调味,便已是极致的美味。
就在林晚昭专心致志地烹饪着晚膳时,永昌伯府锦瑟院内的气氛,却与这温馨的厨房景象截然相反。
王氏歪在榻上,脸色铁青,胸口依旧起伏不定。地上那个被打翻的点心盒和散落一地的千层酥碎片已经被丫鬟打扫干净,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甜腻的油酥香气,混合着药味,显得格外怪异。
废物!一群废物!王氏低声咒骂着,也不知道是在骂打翻点心的丫鬟,还是在骂没能让林晚昭就范的自己。她越想越气,尤其是想到林晚昭那副云淡风轻、甚至还带着点为你好的诚恳表情,更是恨得牙根痒痒。
夫人,您消消气,喝口参茶顺顺气。心腹嬷嬷端着一杯热茶,小心翼翼地劝道。
王氏一把推开茶盏,烦躁地道:喝什么喝!气都气饱了! 她目光阴鸷地盯着虚空某处,喃喃道,这小贱人,如今是越发难对付了……软硬不吃,身边还带着那么些碍眼的人!
夫人,既然她不肯就范,咱们是不是……再想想别的法子?嬷嬷压低声音道。
法子?还能有什么法子!王氏没好气地道,顾昭之把她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连陛下都给了她体面!明着来肯定不行了…… 她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看来,只能……来暗的了。
暗的?嬷嬷有些不解。
王氏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她不是靠着厨艺得了顾昭之和陛下的青眼吗?若是……她的厨艺出了问题呢?若是她做的东西,吃坏了人,甚至……吃死了人呢?
嬷嬷吓了一跳,脸色发白:夫人,这……这风险太大了!万一查出来……
怕什么!王氏冷哼一声,只要做得干净利落,谁能查到我们头上?到时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看顾昭之还怎么护着她!陛下还会不会要一个做出毒食的!
她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去,把周嬷嬷叫来。周嬷嬷是她的陪嫁,最是忠心,也最擅长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嬷嬷不敢违逆,连忙出去叫人。
然而,王氏不知道的是,她这番恶毒的算计,早已被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锦瑟院外的一棵大树上,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贴附在粗壮的枝干上,正是奉命暗中保护(兼监视)林晚昭、并顺带留意永昌伯府动向的侯府暗卫甲九。他内力深厚,耳力惊人,将王氏主仆在室内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听到王氏竟想用如此歹毒的手段陷害林晚昭,甲九眼中寒光一闪,心中冷哼:找死!
他不再停留,身形如同鬼魅般滑下树干,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赶回安远侯府报信去了。
与此同时,安远侯府听竹轩内,晚膳刚刚摆上桌。
冬笋煨火腿,汤汁醇厚,火腿咸香,冬笋清甜,相得益彰;芙蓉鸡片,洁白如玉,嫩滑爽口,清淡宜人。再配上一碟清炒的时蔬和一小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简单却极致美味。
顾昭之坐在桌旁,执起银箸,先尝了一口冬笋。火腿的咸鲜已经完全渗入笋中,而笋的清爽又恰到好处地中和了火腿的油腻,口感层次丰富,味道融合得天衣无缝。他微微颔首,又夹起一片芙蓉鸡片,入口即化,鲜嫩无比,只有鸡肉最本真的鲜美滋味在舌尖绽放。
他吃得慢,却将林晚昭准备的份量都用得七七八八。显然,对这顿晚膳极为满意。
林晚昭站在一旁伺候布菜,看着侯爷吃得香,心里比自己吃了还高兴,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就在这时,墨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外,对着顾昭之微微颔首。
顾昭之放下银箸,拿起热毛巾擦了擦手,对林晚昭道:味道甚好。下去用饭吧。
是,谢侯爷夸奖!林晚昭喜滋滋地行了礼,退了出去。
她一走,墨砚便快步走进书房,低声将甲九探听到的王氏的阴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顾昭之。
顾昭之听完,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散发着森然的寒意。书房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果然……贼心不死。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意,竟敢把主意打到饮食上来,还想栽赃陷害……
墨砚垂首肃立,等待指示。
顾昭之沉吟片刻,冷声道:加派人手,暗中保护好小林庄和侯府所有食材来源,尤其是送去听竹轩的,必须万无一失。永昌伯府那边……让甲九继续盯着,看看她们具体想如何下手。另外,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找个机会,把王氏身边那个叫周嬷嬷的儿子,到我们这里几天。记住,要些。
墨砚立刻领会了侯爷的意思。这是要敲山震虎,釜底抽薪。控制了周嬷嬷的儿子,就等于捏住了周嬷嬷的命门,王氏的阴谋自然也就难以施行。
是,属下明白!墨砚领命,转身欲走。
等等。顾昭之叫住他,补充道,此事,不必让林晚昭知晓。
他不想让那些肮脏的阴谋,玷污了她那双总是充满生机与笑意的眼睛。这些风雨,他来挡着便好。
墨砚离开后,顾昭之独自坐在书房里,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窗外,夜色渐浓,秋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隐藏着无数暗流涌动。
王氏……永昌伯府……看来,之前的教训还是太轻了。既然他们自己非要往死路上走,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连根拔起!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而另一边,对此一无所知的林晚昭,正和小桃、张妈妈等人在小厨房旁边的耳房里,围坐一桌,吃着同样的冬笋煨火腿和芙蓉鸡片(当然是份量较多的版本),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小姐,您这手艺真是绝了!这冬笋怎么能做得这么入味,又这么脆嫩?小桃吃得腮帮子鼓鼓,含糊不清地夸赞道。
就是就是!还有这鸡片,嫩得跟豆腐似的,却比豆腐鲜多了!另一个小丫鬟也连声附和。
张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咱们小林姑娘的手艺,那是连陛下和侯爷都夸赞的,能不好吗?
林晚昭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夹了一块火腿放到张妈妈碗里:张妈妈您多吃点,这段时间辛苦您了。
温暖的灯光下,食物的香气和众人的笑语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温馨而平凡的画卷。与永昌伯府那阴冷算计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晚昭满足地扒了一口饭,心里盘算着,明天该研究点什么新菜式呢?侯爷好像挺喜欢今天这道芙蓉鸡片的,要不,明天做个升级版的?或者,试试那本《易牙遗意》里提到的另一道失传名菜?
她完全不知道,一场针对她的、恶毒无比的阴谋,刚刚在黑暗中酝酿,却又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悄无声息地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而她所拥有的,不过是这方寸灶台间的烟火温暖,和那个看似清冷、实则将她护得周全的腹黑侯爷,给予的安然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