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雨连下了三天,把秦淮河的水面涨得满满的。水师营的粮仓外,一个穿着蓑衣的粮官正踮脚往麻袋上盖油布,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往下淌,在青砖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他袖口露出半截白衬衫——那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给间谍统一缝制的内衬,领口还绣着朵极小的郁金香。
“老王头,今日的米够不够各营分?”巡逻的兵丁打着伞走过,腰间的刀鞘被雨打湿,泛着冷光。
被唤作老王头的粮官慌忙直起身,斗笠压得很低:“够!够!刚从苏州运来的新米,还带着稻香呢。”他手里的油布滑了一下,露出麻袋上的“漕运”印章,印章边缘被人用米汤糊过,隐约能看见底下的“佛兰德斯”字样——那是荷兰的产粮区。
兵丁走远后,老王头迅速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进粮仓角落的砖缝里。油纸包里是张草图,画着水师营的布防图,新造的“破浪号”战船位置被红墨水圈了三个圈。昨夜他借着盘点粮草的由头,在演武场转了三圈,把火炮的数量和位置记了个分明。
此时的英国东印度公司驻南京商栈,葡萄牙间谍安东尼奥正对着镜子贴胡须。他刚从澳大利亚回来,带回了达尔文港的明军布防情报。镜中的人穿着青色长衫,头戴方巾,活脱脱一个江南秀才,可那双灰蓝色的眼睛藏不住异域的光。
“汉斯那边有消息了吗?”安东尼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声音带着刻意学来的吴侬软语,“汤和的新炮要是真像传闻中那样能打五里地,我们的‘狮心号’就得往后退退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三长两短——是接头暗号。安东尼奥掀开床板,露出底下的暗格,里面藏着二十多封用明矾水写的密信。他刚把暗格盖好,一个穿着卖花姑娘服饰的人走了进来,掀起斗笠,露出张苍白的脸——是荷兰间谍汉斯,脸上还沾着花粉。
“明军的粮仓有动静。”汉斯从花篮里抽出片荷叶,里面包着几粒黑色的药丸,“这是巴达维亚送来的‘烂肠药’,混在粮草里,能让他们拉得站不起来。我已经让老王头在给演武场送的口粮里掺了些。”
安东尼奥捏起药丸闻了闻,眉头皱成一团:“太冒险了。南京的药铺里有个姓华的老大夫,是刘伯温的门生,最擅长辨毒。要是被他查出来,我们在南京的据点就全完了。”
“那你说怎么办?”汉斯把花篮往桌上一摔,里面的假花掉了一地,“汤和的‘破浪军’下个月就要出海,到时候别说澳大利亚,就连马六甲的香料航线都要被他们掐断!我们的国王已经在催了,再拿不到像样的情报,回去就得被绞死!”
争吵声惊动了隔壁的茶坊。茶坊老板是个瘸腿的老头,正低头用布擦着茶具,耳朵却支棱着听墙那边的动静。他袖管里藏着块锦衣卫的腰牌,上面刻着“密”字——是朱元璋亲自下令安插在商栈附近的眼线。昨夜他就看见这个“卖花姑娘”往粮仓那边跑,形迹可疑得很。
雨停的时候,瘸腿老板悄悄关了茶坊的门,往皇城方向走去。路过水师营时,他看见几个士兵正蹲在墙角呕吐,脸色惨白如纸。一个老兵骂骂咧咧地踢翻了药渣:“这苏州米肯定有问题!华大夫来看过了,说是掺了‘巴豆’,可我看不像,倒像是西域的‘断肠草’!”
瘸腿老板心里一紧,加快了脚步。皇城的角门处,朱棣正带着几个侍卫等着,手里把玩着块玉佩——是朱元璋赐的,据说能驱邪。看见瘸腿老板过来,他把玉佩揣进怀里:“有发现?”
“回殿下,”瘸腿老板压低声音,“英国商栈里有两个红毛鬼,一个装秀才,一个装卖花的,刚才在屋里吵架,提到了‘烂肠药’和巴达维亚。还有,水师营的士兵吃了新米上吐下泻,华大夫说药里有股海腥味,不像是本土的毒物。”
朱棣的脸色沉了下来:“华大夫呢?让他把药渣送到太医院,跟刘伯温留下的《毒经》比对。另外,让人盯着那个老王头,别打草惊蛇。”
当天夜里,南京城的灯笼次第亮起,把秦淮河照得像条镶金的带子。安东尼奥正对着地图喝酒,突然听见窗外有响动。他拔出藏在笔筒里的匕首,刚转身,就看见三个黑影破窗而入,为首的人举着块腰牌,月光照在牌上,“锦衣卫”三个字闪着冷光。
“你们……”安东尼奥的软语变成了母语,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汉斯从后窗跳出去,却被埋伏在巷子里的士兵绊倒,花篮里的药丸撒了一地。他刚要爬起来,就被一根铁链锁住了脚踝——那是徐达特意让人打造的“锁狼链”,专用来对付反抗激烈的俘虏。
商栈里的暗格被撬开时,朱棣正站在门口,看着那些用明矾水写的密信在水里显形。信上画着“破浪号”的结构图,炮位标注得清清楚楚,还有几行字写着“南极洲据点冬季粮草不足,可趁此机会偷袭”。
“把这些信呈给父皇。”朱棣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告诉汤将军,让他把粮仓的米全换了,改用去年的陈米。另外,传华大夫去水师营,给士兵们看看,别真被这些红毛鬼的毒药害了。”
锦衣卫押着安东尼奥和汉斯往大牢走时,路过郑海的衣冠冢。安东尼奥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冢前的石碑,上面刻着“大明忠勇侯郑海之墓”。他想起在澳大利亚见过的明军士兵,那些人冻裂了嘴唇,还在冰原上插龙旗,突然笑了,用生硬的汉语说:“你们赢不了……我们还有很多间谍,在你们的船坞,在你们的粮仓,在你们的……心里。”
朱棣听见这话,突然转身,拔出腰间的剑,指着安东尼奥的喉咙:“你们错了。我们大明的兵,骨头是硬的,心是齐的。郑海他们在南极洲用冻僵的手画海图,不是为了让你们这些鼠辈偷去当战利品的。”
大牢的门“哐当”一声关上时,南京城的更夫正敲着梆子,“咚——咚——”,像是在给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敲警钟。汤和站在水师营的了望塔上,望着皇城的方向,手里攥着华大夫送来的药方,上面写着“解巴豆毒方”,旁边还有行小字:“刘伯温先生《毒经》有云,人心之毒,非药可解,唯忠义能破之。”
他突然对着演武场喊:“弟兄们,把枪擦亮!把炮瞄准!让那些躲在暗处的老鼠看看,大明的水师,不光船硬,心更硬!”
演武场上的士兵们齐声呐喊,声浪把树上的雨水都震了下来。新造的“破浪号”在月光下泛着青光,船头上的“大明水师”四个字,像是在对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说:来吧,我们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