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洋号”的主桅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郑海扶住摇晃的船舷,看着罗盘指针在黄铜刻度盘上疯狂打转。甲板上的积水结了层薄冰,士兵们用木槌敲打船锚链,冰碴飞溅在他们冻得通红的脸上,像撒了把碎玻璃。
“将军,风速已到十二级!”了望手的喊声被狂风撕成碎片,他紧紧抱着桅杆,皮帽边缘挂着的冰棱足有半尺长,“右前方发现冰山群,约莫三里远!”
郑海抓起望远镜,镜片上立刻蒙上一层白霜。他呵出一口气擦净,镜中景象让瞳孔骤然收缩——数十座冰山如淡蓝色的巨兽横亘在海面,最高的那座顶端隐在乌云里,底部的冰脊在浪涛中若隐若现,像巨兽亮出的獠牙。
“左满舵!”郑海的吼声压过风声,“让‘飞鱼号’和‘猎豹号’护住两翼,火炮营准备发射破冰弹!”
舵手拼命转动舵盘,木质齿轮发出“嘎吱”的惨叫,仿佛随时会崩裂。“镇洋号”庞大的船身艰难转向,船尾掀起的巨浪瞬间冻结,在海面留下一道白色的航迹。郑海回头时,看见李善长正指挥士兵往锅炉里添冰煤,那黑黢黢的石头遇热后迸出火星,映得他布满皱纹的脸忽明忽暗。
“将军,锅炉压力快到极限了!”李善长的眼镜片上结着冰花,“再烧下去,铁管怕是要炸!”
“继续添!”郑海指着越来越近的冰山,“宁可炸了锅炉,也不能撞上去!”他扯开腰间的暖袋,掏出块冻硬的肉干塞进嘴里,冰碴混着肉渣硌得牙疼——这是出发前澳大利亚营地准备的干粮,此刻硬得能当武器用。
突然,“飞鱼号”发出一声巨响,郑海心里一沉。望远镜里,“飞鱼号”的船首撞上了一座浮冰,甲板上的士兵像被狂风扫过的落叶般翻滚,几门佛郎机炮被震得脱了轨,顺着倾斜的甲板滑向大海,溅起的水花在半空就凝成了冰粒。
“徐达!带三十人乘小艇过去!”郑海解开缆绳扔给副将,“把他们的罗盘和航海钟抢回来,实在不行,凿沉了也别留给后面的欧盟舰队!”
徐达刚跳上小艇,第二波巨浪就拍了过来。小艇像片树叶般被抛向空中,士兵们死死抓住船舷,甲胄上的冰甲在碰撞中碎裂。郑海看见徐达的佩刀从腰间滑落,那把朱元璋亲赐的“破虏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坠入深不见底的蓝海,瞬间被浮冰吞没。
“将军!快看后面!”信号兵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向南方的海平面。三艘挂着欧盟旗帜的盖伦船正冲破风暴赶来,船帆上的十字标记在昏暗天色里格外刺眼,最前面那艘的桅杆上,竟挂着一面黑旗——那是海盗用来标识“不留活口”的记号。
“是荷兰舰队!”李善长认出了旗舰的轮廓,“他们的破冰船比咱们的先进,船底包着铁皮!”
郑海咬碎嘴里的肉干,血腥味在舌尖弥漫。他想起出发前刘伯温的密信:“欧盟在南极设了前哨,船坚炮利,且熟悉冰海航道,若遇之,避为上,不可硬拼。”可此刻身后是冰山,前方是风暴,退无可退。
“把所有冰煤都倒进锅炉!”郑海抽出腰间的“镇海刀”,刀身在狂风中嗡鸣,“让‘镇洋号’顶上去,撞沉他们的旗舰!”
士兵们疯了似的往炉膛里塞冰煤,浓烟从烟囱里喷涌而出,与乌云混在一起,让天地间一片昏暗。“镇洋号”像头暴怒的巨兽,船首劈开巨浪,直扑荷兰旗舰。郑海看见对方甲板上的炮手正装填炮弹,那些炮弹裹着铁皮,显然是专门用来击穿船板的“破冰弹”。
“放火箭!”郑海的吼声刚落,数十支火龙出水箭呼啸着升空。火箭拖着红色的尾焰穿过风暴,有一半被狂风吹偏,另一半却精准地击中了荷兰船的帆布。帆布瞬间燃起大火,火舌在冰雨中竟越烧越旺,荷兰士兵的惨叫声顺着风飘过来,像被掐住喉咙的野兽。
就在两船即将相撞的瞬间,荷兰旗舰突然转向,船尾的撞角擦过“镇洋号”的右舷,木屑纷飞中,郑海看见一个高鼻梁的军官正举着望远镜,帽檐下的眼神充满怨毒——那是荷兰舰队司令范·德·胡特,去年在菲律宾被他打断过一条腿。
“郑海!这次让你葬身在冰海里!”范·德·胡特的吼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他身边的炮手发射了舷炮,炮弹擦着“镇洋号”的桅杆飞过,打断了主帆的缆绳。
主帆轰然落下,带着数吨重的冰甲砸在甲板上。郑海被气浪掀翻,额头撞在罗盘上,鲜血瞬间涌出,在睫毛上冻结成冰。他挣扎着爬起来,看见李善长正用身体护住航海图,老人的后背插着一块弹片,鲜血染红了羊皮地图上标注“南极点”的位置。
“将军……把图带走……”李善长咳出一口血沫,手指在“冰层裂缝”的标记上按了按,“从这里穿过去……能甩掉他们……”
郑海接过地图时,范·德·胡特的第二发炮弹击中了锅炉舱。爆炸声震耳欲聋,滚烫的蒸汽混合着冰雾喷涌而出,士兵们在高温与严寒的夹击中倒下,惨叫声撕心裂肺。郑海看见徐达带着“飞鱼号”的残兵冲回来,他们的小艇已经消失,十几个人踩着浮冰向“镇洋号”游来,冰水没到脖颈,每划动一下,头发上就多一层白霜。
“放下绳梯!”郑海嘶声喊道,自己先抓住绳梯往下爬。冰海刺骨的寒冷瞬间浸透甲胄,他感觉血液都要冻僵了,却死死盯着徐达的方向。徐达离绳梯只剩丈许时,一块浮冰突然翻转,将他卷入水下。郑海纵身跃入海中,在冰缝里抓住了徐达的手,那只手已经冻得像块铁,指甲深深掐进郑海的皮肉。
两人被拉上甲板时,都已冻得说不出话。郑海看着徐达发紫的嘴唇,突然解下自己的棉甲裹在他身上——那件甲胄里缝着澳大利亚原住民送的袋鼠皮,是整个舰队最保暖的物件。
“将军……你……”徐达的牙齿打着颤,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郑海拍了拍他的脸,转向剩下的士兵:“愿意跟我闯冰缝的,拿起桨!”
二十七个士兵站了出来,他们的甲胄上都结着冰,眼神却像炉膛里的火。郑海将李善长的地图铺在甲板上,用刀背刮去冰碴:“从这条裂缝穿过去,绕到他们后面,用火箭烧光他们的补给船!”
“镇洋号”小心翼翼地驶入冰缝,两侧的冰壁高得望不见顶,冰棱像利剑般悬在头顶。船底擦过冰层的声音让人牙酸,每一次碰撞都让船身剧烈摇晃。郑海站在船首,用刀鞘敲打冰壁,听着回声判断厚度,忽然想起祖父郑和的航海日志里写:“行于绝境,心要比冰硬,胆要比海大。”
穿出冰缝时,黎明刚好刺破乌云。荷兰舰队的补给船正停在一片相对平静的冰海,船员们在甲板上生火取暖,没人注意到身后的阴影。郑海举起“镇海刀”,阳光突然从刀面反射,照亮了补给船的帆布。
“放!”
最后十支火箭腾空而起,精准地点燃了堆满冰煤的货舱。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光染红了半边天,连远处的冰山都被映成了粉红色。范·德·胡特的旗舰在冰缝外疯狂鸣炮,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补给船沉入冰海。
郑海望着渐渐远去的欧盟舰队,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沫溅在结冰的甲板上,像绽开的红梅。徐达挣扎着递来半块肉干,郑海咬了一口,却发现自己的牙齿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
“还有多久到南极大陆?”他问信号兵,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信号兵望着罗盘,指针终于不再摇晃,稳稳指向南方:“将军,按航速,再有一日就能看见陆地了。”
郑海望向那个方向,海平面与天空相接的地方,有一道淡淡的白光。他想起朱元璋的谕旨:“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可为大明疆土。”此刻他才明白,所谓疆土,从来不是地图上的线条,而是脚底下踏过的每一寸冰,每一寸海。
风暴渐渐平息,“镇洋号”的帆布重新升起,在晨光里猎猎作响。郑海让士兵们收集浮冰融化成淡水,又把最后一点冰煤分给大家。徐达裹着袋鼠皮甲胄,正用冻裂的手指修补破损的船帆,他的佩刀没了,就用匕首割绳子,血珠滴在帆布上,冻成了小小的红点。
“等登陆了,”郑海对他说,“咱们建个据点,就叫‘望明站’,让这里的冰都知道,大明的人来过。”
徐达笑着点头,眼角的冰碴簌簌掉落。远处的海面上,欧盟舰队的影子已经消失在风暴里,但郑海知道,他们还会再来。这片冰海,注定不会平静。
船继续向南航行,冰越来越厚,海越来越蓝。郑海站在船首,任凭寒风刮过脸颊,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染血的航海图。他知道前路还有更多冰山、更多风暴,甚至可能还有欧盟的舰队,但只要“镇洋号”的龙骨没断,只要炉膛里还有一丝火星,他们就必须走下去——为了船头那面冻成冰壳却依旧挺立的龙旗,为了身后那片他们誓死守护的大明疆土。
当第一座南极大陆的冰山出现在视野里时,士兵们爆发出一阵欢呼。那冰山像座晶莹的宫殿,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仿佛是神明为远行者准备的礼物。郑海举起“镇海刀”,指向那片纯白的世界,刀身在冰光与日光的交织中,亮得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