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的早朝钟声刚过三响,太和殿内已肃立着文武百官。朱元璋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昨夜批阅奏折留下的红痕还残留在指腹,殿中檀香与朝服皂角的气味交织,却压不住一丝无形的紧绷。
“户部侍郎王显,”朱元璋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肃穆,“你掌管漕运三年,为何江南粮船每年都要‘损耗’三成?”
站在队列中的王显身子猛地一颤,青缎官袍下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踉跄出列,膝盖砸在金砖上发出闷响:“陛、陛下,江南多水患,粮船遇着风浪……”
“风浪?”朱元璋冷笑一声,将一本账册掷到他面前,纸页散开,露出密密麻麻的朱批,“朕派锦衣卫查了三个月,你在苏州府的粮仓里藏着两千石私粮,账册上却写着‘被水冲走’。那粮仓离运河有三里地,水是长了腿,还是你王显会移山填海?”
王显面如死灰,瘫在地上说不出话。殿内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轻了几分。
“拖下去。”朱元璋的声音没有起伏,“查抄家产,妻儿贬为庶民,发往北疆屯田。”
侍卫上前拖走王显时,他忽然哭喊起来:“陛下饶命!臣是被人指使的!是吏部尚书……”
“住口!”朱元璋猛地一拍龙椅扶手,金漆龙纹震颤,“朕要查的是贪腐,不是让你攀咬!吏部尚书若有问题,朕自然会查,轮不到你这蛀虫置喙!”
待殿内重归寂静,朱元璋看向吏部尚书王钝:“王爱卿,官员考核之法,你拟得如何了?”
王钝出列,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躬身道:“回陛下,新考核法分‘德、能、勤、绩’四等。‘德’看是否清廉,‘能’看政令执行,‘勤’查每月考勤,‘绩’核民生改善。凡有一项不合格者,即刻停职;两项不合格,削职为民;三项以上,交由刑部问罪。”
“很好。”朱元璋接过册子,翻到考核流程一页,“但光有制度不行,得有眼睛。”他看向都察院御史们,“朕给你们尚方宝剑,可直接查三品以下官员。查得实,升三级;查不实,若属无心之失,罚俸半年;若是故意构陷,与贪官同罪!”
一位年轻御史出列奏道:“陛下,臣以为,考核不应只看上官评语。可在各县设‘民声鼓’,百姓若有冤情或对官员不满,可击鼓申诉,御史需当场记录,每月汇总上报。”
朱元璋抬眼望去,见是新科进士解缙,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解缙所言极是。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官员好不好,他们最清楚。”他当即下令,“让工部赶制百面铜鼓,分送各地县衙,鼓身刻‘民为邦本’四字——谁要是敢阻拦百姓击鼓,先斩后奏!”
退朝后,朱元璋留下王钝、解缙等人在御书房议事。案上摆着各地荐举的年轻官员名册,朱元璋用红笔圈出几个名字:“这几人,都是寒门出身,政绩卓着,却因无人举荐,在地方当了十年小官。王爱卿,给他们升一级,调往中枢任职。”
王钝有些迟疑:“陛下,骤升恐引起非议……”
“非议?”朱元璋放下朱笔,“朕用的是能臣,不是世家子弟!你看这个海瑞,在淳安县令任上,三年清退地主霸占的良田两千亩,百姓为他立生祠。这样的人,难道不该重用?”他将海瑞的卷宗推到王钝面前,“让他来户部,管漕运——朕倒要看看,哪个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贪粮!”
解缙在一旁补充:“陛下,臣近日巡查翰林院,发现不少老翰林墨守成规,写的奏折全是套话。不如开个‘直言科’,让年轻官员可直接上书言事,哪怕言辞激烈,只要有理,陛下都该听一听。”
“准。”朱元璋当即应允,“朕还嫌言路太窄!明日起,凡四品以下官员,皆可直接递奏折给朕,不需经过通政司。但有一条,奏折里若敢说假话,或借言事攻击同僚,格杀勿论!”
正说着,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进来禀报:“陛下,王显一案审出结果,他确实与吏部文选司郎中勾结,三年共贪污粮款白银五万两。文选司郎中已畏罪自杀,家产抄没。”
朱元璋脸色沉了下来:“自杀?没那么便宜。查他的同党,凡牵涉者,一个不留!”他看向王钝,“吏部文选司,是官员晋升的第一道关,必须用铁腕整治。你从今日起,亲自掌管文选司,每日核查任免名册,若再出纰漏,朕唯你是问!”
王钝连忙躬身领命,额上渗出汗珠。
暮色渐浓时,朱元璋站在御书房窗前,望着宫外万家灯火。解缙轻声道:“陛下,今日整顿吏治,虽震慑了宵小,但也难免引起恐慌,恐有人暗中作梗。”
朱元璋转过身,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恐慌才好。让他们知道,朕不是在说笑。贪官污吏,就像庄稼里的杂草,不除干净,良田也会变成荒地。”他指向窗外的农田,“你看那些农夫,除草时从不会手软,因为他们知道,只有把草除了,庄稼才能长得好。朕的朝堂,也是这个道理。”
解缙心中一凛,躬身道:“陛下圣明。”
“但也不能只靠杀。”朱元璋语气缓和了些,“明日起,让国子监开设‘廉政课’,新科进士必须学习三个月,学不好的,不准外放为官。朕要让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当官是为了什么。”
夜色渐深,御书房的灯火依旧明亮。案上的考核名册旁,新拟的《官员行为规范》正在草拟,其中一条被朱元璋用朱笔反复圈点:“凡官员,日食三餐不得过五菜,夜宿不得用超过两床被褥,家仆不得超过十人——违者,以贪腐论。”
他知道,整顿朝堂非一日之功,但只要持之以恒,总能让这片江山清明起来。而此刻,千里之外的苏州府,被抄家的王显旧宅前,百姓正围着看告示,有人低声议论:“这下好了,贪官能少几个了。”
一句简单的话,却像一粒种子,落在了大明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