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前线的硝烟尚未弥漫至徐州,但那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已随着北方的驿马悄然潜入郯城。州牧府正堂,刘备端坐主位,眉头微蹙,听着探马报送曹袁两军于官渡对峙的最新情报。堂下,陈宫、张昭、糜兰等文武重臣皆默然肃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焦灼。
忽闻门吏疾步入内禀报:“主公!许都曹司空遣使求见!”
话音未落,满堂目光骤然聚焦。曹操的使者,在这个微妙时刻抵达徐州,其意不言自明。
刘备神色一凝,旋即恢复平静:“有请。”
片刻,一位文士打扮的官员从容步入堂内。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目光敏锐,举止间透着干练与从容,正是曹操麾下重要谋士,以精通律法、擅长辞令着称的董昭。他身后跟着两名捧着重礼的随从。
“汉司空府参军董昭,奉曹公之命,拜见刘使君。”董昭躬身施礼,不卑不亢。
“董参军远来辛苦,看座。”刘备抬手示意,语气平和,“曹司空于官渡与逆袁对峙,日理万机,竟还遣使至我这僻远徐州,不知有何见教?”
董昭落座,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封绢书,由侍从呈上:“曹公亲笔书信在此。当今之世,汉室倾颓,国贼猖獗。袁绍僭越,拥兵自重,无视朝廷,其心叵测。曹公奉天子明诏,讨伐不臣,决战于官渡。然袁绍势大,其子袁谭盘踞青州,屡屡威胁我军侧翼,牵制甚巨。素闻刘使君乃汉室宗胄,仁义布于四海,素有匡扶社稷之志。故曹公特遣在下,恳请使君念在同为汉臣、共扶王室之分上,出兵北上,进军青州,牵制袁谭。若得使君之助,破袁必矣!曹公承诺,事成之后,青州所属北海、城阳、东莱等郡,皆划归使君管辖。”
此言一出,堂下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刘备。
刘备览毕书信,沉默片刻,将书信置于案上,对董昭道:“曹司空之意,备已知晓。此事关乎重大,备需与麾下众人细细商议。请董参军暂至馆驿休息,明日必给答复。”
董昭似早有所料,从容起身:“如此,昭便静候使君佳音。”施礼后告退。
使者一走,正堂内的气氛瞬间炸开。
刘备即刻召集所有核心成员。关羽、张飞从广陵、舒县被急令召回,赵云、高顺戎装未卸便踏入堂内,张昭、陈宫、糜兰、简雍、孙乾等文臣谋士神色凝重,新近投奔的孔融与曾为青州黄巾首领的管亥也位列其中。
“诸位都已听到。”刘备环视众人,声音沉缓,“曹操欲联我共击袁绍,许以青州之地。北上,还是另寻他途?备愿听诸公高见。”
话音未落,以张昭为代表的部分徐州本土官员便率先开口。张昭起身,面色凝重:“主公,昭以为,北上之事,万万不可!官渡之战,曹袁倾力相搏,胜负难料。袁绍四世三公,根基深厚,兵力十倍于曹操,虽初战受挫,然实力未损根本。我军新定徐州不久,兵力有限,仓促北上青州,无异于火中取栗。极易被袁、曹双方裹挟利用,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
他顿了顿,继续道:“反观荆州刘景升,乃汉室宗亲,坐拥江汉之地,带甲十余万,民富粮足,且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主公与刘荆州同宗,若南下同盟,可借其地积蓄力量,广交豪杰,静观中原之变。待曹袁胜负明朗,再图进取,方为万全之策!此乃避实击虚,保全实力之上策,强过北上冒险与虎谋皮!”
不少徐州本土豪强出身的官员纷纷点头附和,他们对远离根基北上作战心存疑虑,更倾向于南下寻求相对安稳的环境。此时,关羽丹凤眼微睁,抚髯开口,声如金石:“大哥,曹操虽挟天子以令诸侯,然袁本初昔日于河北亦曾对大哥有接纳之情。若主动出兵攻其子嗣,恐失义于天下。况曹操此人,鹰视狼顾,其承诺未必可信。我等需慎之又慎。”他重情义,对与袁绍直接为敌心存芥蒂。
张飞声如洪雷,抢着说道:“打是要打!但打谁?怎么打?得弄明白!曹操和袁绍到底哪边更硬实?咱们这点家当,得用在刀口上!不如先多派探子,把曹袁两边的底细,尤其是青州袁谭那小儿的布防摸个清清楚楚再说!要打,就得挑个最划算的时机和地界,狠狠揍他娘!”他倾向于主动出击,但强调必须情报先行,谋定后动。
陈宫沉吟良久,缓缓道:“主公,公台以为,子布之言,有其道理。然南下荆州,亦非长久之计。刘表虽宗亲,然性多疑忌,且荆州蔡、蒯大族盘根错节,主公欲得其真心相助,难矣。北上青州,确属险招,然……或许险中亦有机?”他并未明确表态,但指出了南下的弊端,将思考引向更深处。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之际,糜兰霍然起身,他走到堂中悬挂的巨幅舆图前,目光灼灼,声音清晰而坚定:“主公,诸位!兰以为,南下荆州,实乃下策!而北上青州,虽险,却是奠定王业之基的绝佳良机!”
他此言一出,满堂皆静,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糜兰执鞭指向地图:“其一,地缘之利!诸位请看,青州与徐州北部接壤,唇齿相依。若我能据有青州,则两州连成一片,北凭黄河、泰山之险,东据大海,南控淮泗,可成稳固之‘徐青根据地’!进可窥伺中原,退可固守自保,战略纵深大增,彻底摆脱困守徐州一隅、被动挨打之局面!此岂是远涉江河、寄居荆州所能比拟?”
“其二,战机难得!袁绍主力尽集于官渡,与曹操苦苦对峙,无力北顾。青州由袁谭独守!袁谭虽勇,然谋略不足,刚愎自用。且其此前驱逐孔北海,镇压青州,民心未附,根基不稳!”他看向孔融和管亥,“孔北海在青州素有威望,管亥将军旧部亦多熟悉青州地理人情。我军北上,可快速收拢北海旧部、青州流民及不满袁氏之徒,人心向背,犹未可知!此正是我军扩充实力、收取民心的天赐良机!”
“其三,荆州之弊!刘表年老,锐气已失,只求自保。其境内,蔡瑁、蒯越等豪强把持权柄,排挤外客。主公若去,名为同盟,实同客将,处处受制,何谈发展?犹如龙困浅滩,虎落平阳!岂不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刘表安能真心容我?”
“其四,现实之益!曹操此时有求于我,乃实实在在的助力!我等可借此壮大自身。同时,高举‘讨逆勤王、匡扶汉室’之大旗北上,名正言顺,天下忠义之士必然景从,可极大提升主公之声望!”
糜兰的分析条理清晰,掷地有声,将北上青州的战略价值、可行性与南下荆州的弊端剖析得淋漓尽致。孔融闻言,想起被迫逃离的北海,眼中燃起火光,激动道:“玄德公!若欲北图青州,融愿效犬马之劳,以残躯号召旧部,共讨国贼!”管亥也踏前一步,瓮声道:“主公!青州地界,某熟悉!愿为前锋!”
堂内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灯火的噼啪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于刘备。
刘备缓缓站起身,走到舆图前,目光久久凝视着徐州与青州相连的那片区域。他脑海中闪过糜兰的话——“近水之利”与“远水之险”,闪过孔融期盼的眼神,闪过管亥请战的决心,也闪过自己半生漂泊、寄人篱下的种种艰辛。
终于,他转过身,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声音沉稳有力,响彻整个厅堂:“糜兰之言,深得吾心!青州,乃眼前之实利;荆州,乃镜中之花,水中之月。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持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岂可终老于他人檐下,仰人鼻息!”
他决然道:“我意已决!接受曹操之请,兵发青州,北讨袁谭!”
“子龙!”
“末将在!”赵云慨然出列。
“命你整备军马,即日起兵,北出琅琊,兵锋直指青州齐国、济南郡!扬我军威!”
“遵命!”
“高顺将军!”
“末将在!”高顺踏前一步。
“命你率本部精锐,并徐州留守兵马,固守琅琊、东海一线,确保我军后方与粮道畅通,稳扎稳打,不可有失!”
“诺!必不负主公所托!”
“糜兰、孔北海、管亥!”
“臣(融)(亥)在!”
“糜兰总揽北上粮草器械、联络策应之事!文举公以汝之名望,广檄青州,招抚旧部,动摇袁谭民心!管亥将军为前部向导,侦察敌情,开辟通路!”
“领命!”三人齐声应道。
“其余诸公,各司其职,稳固徐州内政,支援前线!”
“是!”众文武轰然应诺,士气高涨。
刘备最后看向北方,目光仿佛已越过千山万水:“我暂留郯城,统筹全局,待前方站稳脚跟,即刻亲赴青州!此战,必为我等开创一番新天地!”
战略既定,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轰然运转。郯城内,人马调动,粮草集结,一派繁忙景象。北上的道路前方,是未知的挑战,也是无限的机遇。而曹操使者董昭,在得到刘备肯定的答复后,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即刻修书,遣快马飞报官渡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