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大军裹挟着冲天的怒意与不甘,如退潮般仓皇北撤,扑向庐江与牛渚渡的烽火。江都城下,劫后余生的刘繇在太史慈、陈横等残部护卫下,望着远去的烟尘,恍如隔世。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一股巨大的疲惫与悲凉瞬间将他淹没。他踉跄几步,望着曲阿方向,老泪纵横:“曲阿……宗庙基业……尽丧于我手矣……”悲声未落,竟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主公!”众将大惊,慌忙将其抬入城内。州牧府内,医者进进出出,气氛沉重。刘繇年事已高,连遭败绩,丧城失地,心气已衰,此番急怒攻心,竟一病不起,形容枯槁,眼见油尽灯枯。
太史慈守于榻前,看着这位曾予他信任的宗室长者,心中五味杂陈。曲阿血战,陈庆等子弟的牺牲,周泰的背叛,历历在目。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萦绕心头。江东,已是孙策的江东了吗?
数日后,刘繇于昏沉中短暂清醒,自知大限将至。他艰难地召来太史慈、陈横及几位仅存的老臣,目光浑浊,气息微弱:“孤……愧对祖宗,愧对江东父老……江都……孤恐难再守……孙策……狼子野心……”他喘息片刻,目光投向太史慈,带着最后一丝托付,“子义……孤知你忠勇……然……大厦已倾……非人力可挽……孤……孤欲上表朝廷,表奏……徐州牧刘玄德……领扬州牧……以其仁德信义……或可……保全宗室血脉……制衡孙策……”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将扬州牧拱手让给刘备?!
“主公!不可啊!”一位老臣痛心疾首,“此乃引狼入室!刘备岂是易与之辈?”
“主公三思!”陈横也挣扎着劝阻。
刘繇疲惫地闭上眼,无力地摆摆手,声音细若游丝:“此乃……唯一生路……刘备……重义……或可……善待吾等……总强过……死于孙策刀下……子义……你……持我表章……速去……广陵……寻关羽……或……郯城……寻刘玄德……”言罢,他仿佛耗尽最后力气,再次陷入昏迷,气息愈发微弱。
太史慈看着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刘繇,又看看江都城内外惶惶不安的人心,胸中那点不屈的战意,终被残酷的现实碾碎。他默默接过侍从递来的、刘繇早已准备好的表章。他对着刘繇深深一揖,再无言语,转身大步离去。
广陵太守府,气氛凝重而激荡。关羽端坐主位,丹凤眼精光四射。关平、傅士仁侍立两侧,脸上带着得胜的兴奋。案上,是关平呈上的牛渚战报:焚毁孙策粮船三十余艘,军械辎重无数,成功焚毁浮桥,阻滞孙策回援数日,自身损失甚微!傅士仁也成功完成了佯攻庐江、牵制敌军的任务。
“平儿此战,有勇有谋,不负某望!”关羽难得地露出一丝赞许。
“全赖父亲运筹帷幄,糜兰先生情报精准!”关平恭敬抱拳。
正议间,亲卫急报:“禀将军!太史慈将军求见!言有十万火急之事!”
“快请!”关羽精神一振。
太史慈风尘仆仆,一身征尘血污未洗,面容疲惫却带着决绝。他大步走入厅堂,对着关羽,单膝跪地,双手高举刘繇表章:“关将军!扬州刺史刘使君病笃于江都,深感江东危局,宗室飘零,孙策凶暴难制!为使江东百姓免遭涂炭,为保汉室宗脉不绝,特命慈持此表章,上奏朝廷,举荐徐州牧刘玄德公领扬州牧!以玄德公仁德信义,威震四海,必能安定江东,制衡孙策!此乃刘使君临终所托,万望将军速呈玄德公!江都……危在旦夕,迟恐生变!”他声音嘶哑,字字如铁,带着一种托付江山的沉重。
厅中瞬间寂静。张昭、糜竺等人皆面露震惊。关羽接过那封沉甸甸的表章,丹凤眼扫过其上刘繇颤抖的字迹与鲜红的印信,心中亦是波澜起伏。刘繇此举,无异于将江东残局和宗室大义的名分,拱手送于大哥!此乃天赐良机!
“子义将军请起!”关羽扶起太史慈,语气郑重,“刘使君深明大义,以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为重,关某感佩万分!此表章,关某即刻以八百里加急,星夜送往郯城,面呈兄长!广陵兵马,枕戈待旦!江都若有危难,关某必亲提一旅之师,南下驰援!”
太史慈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与复杂,抱拳道:“谢将军!慈……使命已达,当速返江都,护卫刘使君左右,尽最后之忠义!”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郯城,州牧府。刘备接到关羽加急送来的刘繇表章及详细军报,久久不语。他抚摸着那绢帛,眼中既有对刘繇晚景的悲悯,更有对这份沉甸甸“大义”的凝重。
“刘正礼……竟至如此……”他长叹一声。
“主公!”糜竺眼中精光闪动,“此乃天授良机!刘繇举荐,名正言顺!主公领扬州牧,则江东大义名分在手!可光明正大插手江东事务,抗衡孙策,收拢刘繇旧部人心!更可实践糜兰‘义援江东、义取江东’之方略!”
张昭亦抚须道:“明公,子仲所言极是。此表章价值,更胜十万雄兵!当立刻以刘繇名义,遍传扬州各郡,尤其丹阳、吴郡、会稽等地尚未完全臣服孙策之郡县!同时,表奏朝廷,请领扬州牧,行‘代天子牧守’之权!关羽将军在广陵,可相机而动,或威慑孙策,或支援江都,进退自如!”
刘备霍然起身,目光扫过堂下心腹,带着一种承天之命的决断:“诸公所言,正合吾心!刘使君以宗室大义相托,备岂敢推辞?此非为权位,乃为安靖江东,解民倒悬,更承高祖血脉之责!即刻行文!”
他沉声下令:
“其一,以刘繇扬州刺史名义,发布告郡国书,痛陈孙策之暴虐,宣告其举荐刘备领扬州牧之决定,号召忠义之士共扶汉室!此文书,由靖世司海陆通道,务必以最快速度传遍江东!”
“其二,以吾之名,上表朝廷,请领扬州牧,并陈明江东危局及刘使君所托!”
“其三,飞书云长,命其总揽广陵、下邳军事,对江东保持高压威慑!若江都危急,或江东有变,可便宜行事,伺机南下!通济行全力保障军需!”
“其四,”刘备目光转向糜兰,“糜兰,屯田新法,推行如何?”
糜兰起身,从容道:“禀主公,典农校尉陈登雷厉风行,已按‘分田到户,官贷耕牛种子,十五税一,三年免税’之策,于徐州各郡全面推行。流民归附者甚众,荒田复垦逾六成。今岁夏粮预计增收三成,民心大定。另,广陵盐政新法成效卓着,盐产大增,税赋充盈,盐户生计改善,广陵民心归附。此二策,足可为南下江东之基!”
“好!”刘备眼中满是激赏,“屯田足食,盐政富国,民心所向,此乃王霸之基!糜兰、陈登之功,当铭于竹帛!传令,擢升糜兰为徐州典农中郎将,总揽屯田、盐铁及通济行商务,秩比二千石!”
“谢主公!”糜兰躬身领命,心中波澜不惊。权力越大,布局越深。
“子布先生,”刘备看向张昭,“江东士族,素重名分清议。此番刘繇举荐文书传至,先生门生故旧遍及吴会,还望先生妙笔,暗中引导舆情,使玄德仁德之名,深入江东士民之心!”
张昭肃然拱手:“昭义不容辞!必使江东士林皆知,唯玄德公乃解江东倒悬之真命!”
一道道命令从郯城州牧府发出,如同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借助靖世司无孔不入的通道和通济行庞大的商船队,迅速撒向波涛汹涌的江东。刘繇举荐刘备领扬州牧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在孙策尚未完全消化的江东大地上轰然炸响!
吴郡顾府、陆府,会稽虞府、魏府,丹阳张氏、陶氏……各大士族府邸,暗流汹涌。有人嗤之以鼻,认为刘备鞭长莫及;有人观望犹豫,不满孙策的霸道;更有人心思活络,开始暗中联络通济行在江东的“商队管事”……孙策在庐江焦头烂额地扑灭后院之火,稳固统治,却猛然发现,另一场无形的风暴,正以“大义”之名,从北方的徐州,从广陵的关羽,从糜兰那深不可测的靖世司网络中,向他赖以起家的江东腹地,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