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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修甚至没把他放在眼里,他缓缓地低下头,轻柔地吻了下东方人的左手指节,并不介意对方在他一触即分后立刻收回手,反而笑了起来。

张翊琛看得出来他的胸有成竹:那是一种占有式的尊敬。

“我会争取资格。”白人青年话中有着不容动摇的决绝:“请你等我回来。”他没再说多余的话,自行离开了图书室,没有给张翊琛一个眼神。

奇怪,张翊琛看着他的手腕,那是什么时候伤的?

他又转头去看任映真的手,发现对方左手无名指处有一圈泛红的痕迹。

图书室里只剩下张翊琛和任映真两人。

那种强烈的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明明是我先来的”,“我们才是一伙的”心情占据上风,他忍不住满心酸涩道:“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看没有一个手上干净的,肯定、肯定杀过人……”

张翊琛自觉头脑从未如此清晰:“这地方的几个人都不正常!我们得走,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已经带上一点绝望的恳求:“……跟我走。”

任映真有些新奇地看着他:“是吗,你觉得如果他们全都不正常……那么同样收到邀请函的你和我,是正常人的概率又有多大?你敢邀请我一起走?”

他那种表情叫张翊琛心头猛地一揪。

“至于你说的,我知道。”任映真反问道:“但是沙龙还没结束,不是吗?”

空气的温度再次下降,某种古怪气味混合着一种无数人的低语声钻进了他的脑子。他知道是“它”,是那个从他们碰触通灵板开始就缠上他们的游戏。

“tRUth oR dARE?”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又轮到他了。

单词的边缘如同融化的血蜡,不断向下滴落着粘稠的暗红液体,渗入地板缝隙,留下蜿蜒的、如同血管般的痕迹。那冰冷的、多重叠加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无视他的抗拒,直接灌入他混乱的意识:

“选择——”

那声音说。

他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绞肉机。

“选择!”

“真心话!”他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来。

“do YoU tRULY INtENd to tAKE hIm AwAY FRom hERE?”

(你是真的想带他离开这里吗?)

“他”?他立刻反应过来,看向任映真,后者仍然没有表情。

是的。他想。我想带他走,离开这个该死的沙龙和无处不在的游戏规则,他也知道这个念头太不正常了,他害怕这个念头害怕得要死,但是——

它始终在他的意识中岿然不动。

“是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想带他走,离开这里,是真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好像有无数根带着倒刺的钢针同时刺入他的大脑,疯狂搅动、撕扯,抽取着他的灵魂……但戛然而止。

那些眩目的光倏而退去,图书室里恢复了之前的昏暗和幽静,刚才那股诡异的甜香都是错觉。他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的灼烧跟不容忽视。

眼球还残留着被强行固定的麻痹感,他努力眨了眨眼……

他通过了?

「……他是我的。」

他听见一个声音说,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坨砸进颅内。他猛地浑身一颤,除了恐惧外还有一种强烈的恶心感。

「他是我的。」

那低语再次响起,更加清晰冰冷,不容置疑。

张翊琛下意识看向任映真,却发现后者依然平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对这低语的声音毫无所觉。

只有他能听到——这个认知犹如火上浇油,巨大的恐惧转为一种反抗的欲望。

“你看到了吧!”他再次对任映真道:“这个游戏、这个沙龙,托马斯他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死的,本杰明也差点疯了,下一个是我还是你?”

他的身体因虚脱和恐惧而摇晃,最终只能狼狈地扶着身后的书架:“沙龙结束我们还能活着离开吗?跟我走吧,趁现在还有机会……我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任映真从高脚椅上轻轻跳下来,无声地绕过了他,走向图书室的门。

在他握住门把手时,他停下脚步。

张翊琛听出了那冰冷的戏谑:“想让我听你的话?”

他回头看着任映真的背影,对方开门时黑发微微一晃,吐字柔软清晰:“先去杀一个人吧。”

小说家回头对他展颜一笑:“随便谁都好。”

“我家里人说过,不要听一个人说什么,而要看他做什么。”

话音落下,他拉开门走出图书室。

“杀一个人?”张翊琛问。

图书室里只剩下他了,书架投下的阴影好像正在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他拧开门追出去,反手带上门,没有见到任映真,别提背影了,裙摆也没有。他才往前挪了两步,就被脚下的地毯绊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在自己差点绊倒的地方有一块不太规则的暗褐色污渍。

看来托马斯被拖行的时候经过这里。

污渍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的动作蹭开了,刚才把他绊进图书室的很可能也是这个东西。一个微微发亮的硬物尖端向外弹出。

他蹲下在潮湿冰凉的长绒里摸索,触到了一个薄而坚硬的方角。他捏着边缘,小心翼翼地将它抽了出来。

深灰色的金属卡片,他也有一张。

罗斯林庄园最开始发给他们的邀请函。

摸起来发黏,背面比正面更潮湿,沾着什么东西。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给自己打气,把它凑到眼前,借着高窗投下的光线辨认。

指腹蹭掉了其中一块湿痕,立刻沾染上一种暗红色的液体,像某种半凝固的糖浆,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是血。

他猛地缩手。

也许是因为刚刚擦过,或者手指的温度影响,当然,他更怀疑只是心理作用下的想象,几个原本模糊的字母诡异地浮现出来:

“dear thomas”

亲爱的托马斯。

是托马斯的邀请函,为什么在这?是任映真?还是托马斯挣扎的时候……

咔嗒。这声音来自他背后的图书室门扉。不是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而是像有什么沉重且富有韧性的东西从门板的另一边轻轻抵了一下。

他慢慢地、慢慢地回过头,门关着,似乎什么也没有。

他丢开那张卡片,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这条走廊。

杀一个人。

任映真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烙进了他的脑海,他强迫自己迈开步子往前走,但每走一步,那个念念头就在脑中再凿一下:

杀谁?怎么杀?

真的要为了任映真去杀人吗?

他下楼,左拐,只想离其他人在的地方越远越好。胃里空空如也,叫本杰明吓过那一遭,他从早晨起来就粒米未进,现在头重脚轻。

也许吃点东西会好起来吧。这念头像一块干燥的海绵,吸走了缠绕他的恐惧之蛇。只要他注意一些,应该不会吃到被下毒的食物。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纯路人,从任映真频道来的,小张哥一直是这个画风吗】

【嗯嗯……不是,追这哥频道的录像卖得都挺好的,你看到后面就知道了】

他驱动着灌铅的双腿把自己带进厨房,目标明确:食物,任何能塞进嘴里让他不至于倒下的东西。他找到几个还算松软的小餐包,强咽下去。胃里有了点东西垫着,那念头就再次火烧火燎地翻滚起来。

因为吃东西后似乎有了力气,它就越发凶猛地噬咬着他的神经。

随便谁都好。

只要你杀死一个人,我就跟你走。

啪嗒。一盏铜质古董壁灯忽而亮起,灯光猛地刺入眼底:大概是电路接触不良。

但那一瞬间的光照亮了他手边料理台上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剔骨尖刀。

它细长、笔直,冰冷,像一截凝固的寒光。不知道谁用过后随手放在这里的,刀尖上还残留着一点处理生肉时留下的暗红色碎屑,让它闪烁着一种近乎活物的、湿润的微光。

他的视线就像铁屑被吸向磁石,死死地钉在那把刀上。

喉咙里干得隐隐作痛,刚刚咽下去的餐包像冰冷的石块堵在胸口。他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压下那股涌上喉头的酸腐反胃感。

他拿起刀,刀面上反射出一个他只见过一次的笑容。

那是任映真的脸。

是啊。他豁然开朗。

在这个鬼地方,要么因为答不上真心话完不成大冒险死在那个破游戏里,要么死在其他几个家伙的手里。他想要带走的人比他更容易被杀死……

杀是唯一正解。

张翊琛握着这把刀,跌跌撞撞地穿过一片狼藉的厨房岛台。他的目标不是任映真……至少现在不是。那么其他人选谁呢?那个看起来就像搞密教的马修?地产商德雷克?已经疯狂的本杰明?

厨房另一边是巨大的对开门冰柜和双开门冰箱。

门没有关好。

刺骨的冷气丝丝缕缕地从冰箱门缝中渗出来,混合着食物的气味。

如果想要有足够的体力杀人,面包是不够的,他得弄点肉来。他大力拉开冰箱门,咣当!

冰箱内部刺眼的白光和冷气瞬间一同喷涌而出,像一条巨大的舌头舔在脸上。

包装好的沙拉、成排的鲜奶盒,码放整齐的布丁罐子……还有——

他猜那不是火腿。

张翊琛的目光凝固在冰箱最下层那个巨大的保险抽屉上。

它原本应该是用来放新鲜蔬菜的,但现在敞开大半。

本杰明在里面。

他的西装被一种暗沉污浊的绛紫色浸透大半,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眼镜碎片散落在扭曲的脖颈旁一条缝隙里,一条手臂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着,压在身体下面。

张翊琛的胃猛地痉挛了一下,他感觉拉开冰箱门也是个坏主意,喉咙口那点餐包碎块快要喷出来了。他猛地后退,背部重重撞在料理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握刀的手也不由自主垂落下去,差点没握住,刀尖扎上自己的脚背。

【……这哥的异能应该没被禁吧,我猜是幸运E】

他冲出虚掩着的厨房门,不忘把剔骨刀随手丢在料理台上,它现在对他而言不值一提了。

他撞进通向宴会厅的那条走廊:“有人死了!”他的声音劈裂变形,在走廊里撞出微弱而凄厉的回声。

马修最先从艺术挂毯的阴影里钻出来,活像一只惊疑不定的乌鸦,他脸上的警惕多过惊讶。

“谁?”德雷克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他手里捏着一个只剩下酒底的水晶杯,微笑道:“冷静点,年轻人。又是那个鬼游戏?具体怎么回事,慢慢说。”

“厨房,冰箱抽屉里……”张翊琛试图用最短、最简单的词组拼凑出情况:“他死了,塞在里面。”

“……”马修眉头紧皱:“谁?”

“……本杰明。”

德雷克目光扫过他的脸,又极快掠过正往这边无声移动过来的任映真和马修,然后才道:“去看看。”

虽然明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但这副靠谱的样子暂时又帮助张翊琛把恐惧镇了下去。他频频回头去看任映真,对方半点余光也没分给他,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厨房还是他走时的样子。

“这个死法倒是很特殊,”德雷克评价道,“这是什么新潮的自杀行为艺术?还是说、他有没有可能选了‘大冒险’?你觉得呢,马修?”

“呃、大冒险惩罚失败被关进去不是不可能……”马修说,似乎也打算把一切都归于那缥缈的古怪力量。

任映真微微俯身去看:“……”

张翊琛刚想帮他把垂落的发尾拿高些免得碰到尸体,他就已经抬起头了:“早餐时间之前我们已经完成全员参与的第二轮次,如果要重头再轮,那么应该从我第一个开始。”

“Alex按顺序是上一轮的最后一个,我是他‘真心话’的目击者。和他分开后,我没有进行过游戏。”

“而且一个成年人,把脖子扭出这个角度,将自己强行塞入一个抽屉,德雷克先生,你觉得可能吗?”

他的声音平稳依旧:“他是被我们其中一人杀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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