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部干部科的电话,像一块冰投入林晚星刚刚因沈老病情好转而温热的心湖,瞬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刺骨的寒意。
师部政治部?了解聘任情况?在这个敏感的时刻?
直觉告诉她,这绝非简单的程序性问询。苏映雪的身影、赵医生探究的眼神、舅妈那差点惹祸的炫耀……种种线索在她脑中飞快串联,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结论——有人要借此机会,对她进行更深层次的审查,甚至可能是发难!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好的,领导,明天上午我有时间。”她语气平稳地应下,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对上级部门的敬畏。
挂了电话,她站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提前准备。
首先,是“特邀顾问”的聘任本身。这事经由张院长提出,陈老默许甚至推动,程序上绝对合法合规。她的医术有抢救伤员和治愈沈老的实绩支撑,经得起查。这是她的基本盘。
其次,是可能被攻击的点:
1. **成分问题**:这是她的原罪,但也是明牌。陆震霆的婚姻政审早已通过,陈老也知晓并认可,理论上不应再成为阻碍。但难免被人拿来做文章。
2. **医术来源**:这是最危险的部分。“祖传医术”的说法过于模糊,经不起深究,尤其是赵医生那种学术性追问和苏映雪恶意的窥探。必须让它变得更“真实”、更“有据可查”。
3. **人际关系**:舅妈最近的骚扰,以及和白小芸的亲戚关系,可能被用来攻击她“社会关系复杂”、“家风不正”。
4. **苏映雪的诬陷**:虽然暂无实证,但必须防备她捏造事实,比如污蔑她“用不明药物”、“行为可疑”等。
针对这些,林晚星迅速制定了应对策略。
她先是给宋医生打了个电话,语气带着晚辈请教长辈的谦逊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宋医生,没打扰您吧?有件事想请教您一下。我今天整理母亲留下的遗物,发现几页残破的笔记,上面有些关于草药‘灵性’和‘择地而生’的奇怪说法,还有几个看不懂的炮制符号……我记得您好像提过,有些传承久远的医派确实有这类讲究?不知您有没有相关资料可以借我参考参考?我想着既然接了医院的聘任,还是想把理论基础打得更扎实些,免得闹笑话……”
她巧妙地将空间灵泉和果实的效果,归结于“母亲遗物”中记载的“特殊培育炮制理论”,并向权威的宋医生求助,既是在为自己的说辞寻找佐证和提升可信度,也是在变相向宋医生和陈老传递一个信号——她正在积极钻研、提升自我,以匹配这份荣誉,同时暗示她的医术确有“独到传承”,而非无根之木。
宋医生果然很感兴趣,连连答应帮她查找资料,还夸她好学深思。
接着,林晚星又从箱底翻出几本母亲留下的、真正泛黄破损的旧医书和笔记,在上面巧妙地添补了一些关于“水土”、“时机”、“心念”影响药性的晦涩批注,并将那套“特殊炮制”的理论零星点缀其中,做得天衣无缝。这是准备万一需要时,拿出来作为“物证”的。
至于舅妈和白小芸,她决定采取“坦诚但切割”的态度。承认亲戚关系,但强调早已疏远,并指出白小芸的违法行为已受到法律制裁,表明自己立场坚定、公私分明。
对于苏映雪可能泼来的脏水,她则准备以不变应万变,坚决否认,并适时反问对方是否有证据,将问题抛回去。
做好这一切准备,天色已晚。陆震霆还没有回来。
林晚星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那份不安却并未减少。政治部的突然介入,像一片乌云,笼罩在刚刚明朗起来的天空上。
第二天一早,林晚星仔细收拾了一番,穿上最朴素整洁的衣服,提前来到了师部政治部干部科。
接待她的是一个戴着眼镜、表情严肃的中年干事,姓吴。办公室里的气氛压抑而公式化。
“林晚星同志,请坐。”吴干事推了推眼镜,打开一个文件夹,“今天请你来,主要是关于师部医院拟聘任你为‘特邀中医顾问’一事,进行一些必要的补充了解和程序性核查。请你如实回答几个问题。”
“好的,吴干事,您请问。”林晚星端正坐好,神色坦然。
问题一开始确实很常规:个人经历、家庭情况、学医过程、对当前政策的理解等等。林晚星对答如流,态度不卑不亢。
然而,很快问题就开始转向敏感地带。
“林同志,你的家庭成分是资本家。这一点,在之前的婚姻审查中虽然通过,但担任‘特邀顾问’属于更高级别的荣誉和信任,组织上需要更全面地评估。你对此有什么看法?是否认为这会影响你公正地履行职责?”
来了!林晚星心中凛然,面上却露出诚恳的表情:“吴干事,家庭出身无法选择,但道路可以自己选择。我始终坚信党的领导,积极接受改造,努力用所学知识为人民服务。我认为,一个人的价值和立场,应该看他的实际行动和贡献,而不是唯成分论。我会用我的医术和努力来证明这一点,绝不会因个人出身影响工作。”
回答滴水不漏,既承认事实,又表明态度,还抬高了格局。
吴干事在本子上记录着,看不出喜怒:“嗯。听说你的医术主要来自家传?具体是传承自哪一位?有哪些代表性的典籍或方剂?为什么之前从未见你提起或使用过?”
问题越来越尖锐,直指核心!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按照准备好的说辞回答:“主要传承自外祖母一系,并非显赫医门,只是乡间郎中,所以典籍零散,方剂也多以因地制宜、调理见长,并不成系统。之前……因为家庭原因,我一直比较自卑,不敢轻易显露,也是在农场和后来的培训学习中,才慢慢有了信心,将祖上的一些记载和实践结合了起来。”她语气适度低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伤感”,然后话锋一转,“至于代表性方剂,比如这次用于沈老调理的方子,就是基于祖上关于‘激发先天之本’的理念,结合常见药材,通过特殊炮制方法……”
她开始引向“特殊炮制”理论,既显得专业,又将玄妙效果归结于“方法”而非“药材本身”,模糊了焦点。
吴干事听得眉头微蹙,显然对这些玄乎的说法不太感冒,但一时也找不到破绽。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敲响,另一个年轻干事进来,在吴干事耳边低语了几句,递给他一份材料。
吴干事看着那份材料,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再次看向林晚星时,眼神变得格外严肃:“林晚星同志,有人反映,你近期曾与正在接受调查的人员白小芸之母王春花多次秘密接触,并向她提供过不明药物?是否有这回事?请你解释一下。”
图穷匕见!苏映雪的刀子终于递出来了!而且时机抓得如此之准!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却露出惊讶和委屈的表情:“秘密接触?不明药物?吴干事,这从何说起?我舅妈王春花确实前段时间来找过我两次,一次是在大院门口哭闹,很多同志都看到了,陆团长当时也在场处理了。另一次是前几天,她突然跑到我家,说身体不舒服,问我有没有普通的止疼药,我确实给了她两片去痛片。这怎么能算秘密接触和不明药物呢?是谁这么反映的?这完全是歪曲事实!”
她果断将“宝贝”偷换概念成“去痛片”,并强调舅妈是“突然跑来”、“公开场合”,直接将“秘密接触”的指控推翻,反而暗示反映者别有用心。
吴干事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的真伪:“只是去痛片?那为什么据反映,王春花拿到药后,曾向他人炫耀是‘祖传宝贝’,‘效果神奇’?”
林晚星心中冷笑,果然舅妈那个蠢货嘴上没把门的!她脸上却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吴干事,我舅妈那个人……比较爱夸大其词,喜欢吹嘘。两片去痛片,她都能说成是仙丹。这件事,您完全可以向她本人或者街道核实。如果因为我给了亲戚两片普通的止痛药就要被审查,那我真的无话可说了。”她适时地表现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愤懑和无奈。
吴干事沉默了片刻,手指敲着桌面。显然,仅凭这点模糊的指控,很难给林晚星定罪。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进来的是陆震霆!
他一身戎装,脸色冷峻,肩章上的星徽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的目光扫过办公室,在林晚星身上停留一瞬,确认她无恙后,便直接看向吴干事,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吴干事,我夫人的聘任审查,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突然到来,如同猛虎闯入羊群,瞬间打破了办公室内压抑的气氛!
吴干事显然没料到陆震霆会亲自过来,连忙站起身:“陆团长,您怎么来了?我们就是例行了解一下情况……”
“例行了解需要问及家属私下赠送止痛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陆震霆语气平淡,却带着巨大的压力,“关于我妻子的成分和历史问题,组织的政审早有结论。她的医术和贡献,师部医院和张院长、乃至陈老都有目共睹。我不认为还有什么需要‘特别’审查的地方。还是说,政治部收到了什么确凿的、能证明林晚星同志不配担任此职的举报材料?”
他每说一句,吴干事的脸色就白一分。陆震霆的话,直接将问题提升到了质疑组织原有结论、质疑医院和陈老判断的高度!这顶帽子,吴干事可戴不起!
“没有没有!陆团长您误会了!”吴干事额头冒汗,“就是一些常规流程,现在已经问完了!林晚星同志的回答很清楚,没有任何问题!聘任手续会尽快办理!”
陆震霆这才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林晚星,语气缓和了些:“问完了吗?问完了就回家。”
“问完了。”林晚星站起身。
陆震霆不再多看吴干事一眼,带着林晚星径直离开了政治部。
坐进吉普车,林晚星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没事了。”陆震霆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声音沉稳,“跳梁小丑,不足为虑。”
“谢谢。”林晚星低声道。她知道,今天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施加强大压力,那个吴干事绝不会如此轻易罢休。
“以后这种事,直接告诉我。”陆震霆侧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是我陆震霆的妻子,没人能轻易动你。”
他的话,霸道而坚定,像最坚实的铠甲,将她护在其中。
林晚星的心弦被重重拨动,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和依赖感油然而生。
然而,她并不知道,就在陆震霆的车离开师部不久,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入了干休所。
车上下来的人,径直找到了正在晒太阳的沈老,低声汇报了几句。
沈老闻言,原本眯着的眼睛缓缓睁开,闪过一丝不悦的精光,手中的核桃轻轻磕碰了一下。
“哼,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一把年纪了,还玩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去,给老陈打个电话,就说我说的,小林医生是个好孩子,受了委屈可不行。”
一场由政治部审查引发的风波,看似被陆震霆强势压下。
但林晚星明白,苏映雪绝不会善罢甘休。而她自己,也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才能应对更猛烈的风雨。
暗棋已然落下,棋盘上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