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揉碎的云絮,在灵兽园的栏舍间漫溢。
饲育弟子们的身影已在薄雾中忙碌,新来的小弟子踮着脚,将清露浸润的灵谷撒向仙鹤,却被隔壁栏舍的窸窣响动惊得一缩手。
“那只三尾狐又在闹绝食?”
他探头张望,只见栏内赤红的狐狸蜷在角落,蓬松的三条尾巴蔫蔫地垂着,面前描金食盆里堆着饱满的灵果,果皮上还凝着晨露,它却连眼皮都懒得抬,鼻尖连嗅都不曾嗅一下。
老饲育员拎着食桶走过,见了这情景便叹口气:
“自打楚师姐闭关修炼,不再亲自来喂,这小祖宗已经三天没沾过东西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绣着火焰纹的香囊,囊身已被摩挲得发亮,
“还好南师妹心细,临走前留了件沾着楚师姐气息的物件,偶尔能哄它喝口灵泉。”
小弟子正想凑近细看那香囊,背后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像晨露落在冰棱上:
“且慢。”
南昭不知何时已立在栏边,素白道袍被晨雾浸得半透,衣袂上沾着细碎的水珠,发间那支翠玉簪在初露的曦光中泛着幽幽的蓝。
她接过老饲育员手里的香囊,指尖轻轻一抖,几粒赤红的种子从囊中滚出,落在食盆边缘,沾了点灵果的甜香。
三尾狐原本耷拉的耳朵忽然动了动,鼻尖轻颤两下,竟缓缓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瞳望向食盆边的种子,尾巴尖极轻地扫了扫地面。
晨雾渐散,曦光穿过云层落在栏舍,将南昭素白的衣袍染成淡淡的金,也照亮了三尾狐试探着伸出的爪子——
它终于肯凑近食盆,鼻尖碰了碰那几粒赤红的种子。
“这是......”
老饲育员的话还悬在雾里,栏内的三尾狐突然竖起耳朵,赤红的毛尖在晨光里颤了颤。
它猛地腾跃而起,轻盈地扑到食盆前,却没急着碰那些种子,只是低下头,鼻尖小心翼翼地在籽实上蹭来蹭去,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像在辨认什么珍贵的气息。
南昭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一抹浅弧,指尖捻着那枚香囊:
“楚师姐托我带的火棘籽,说是......”
话音忽然顿住,她的目光越过栏舍,落在园外蜿蜒的小道上——
玉临渊正执伞而来,墨色伞面上绘着栩栩如生的碧血海棠,花瓣层层叠叠,唯独花蕊处缀着几片冰魄鱼的鳞片,在曦光里泛着冷冽的银辉。
“师妹好早。”
他在栏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伞沿滴落的水珠坠在青石板上,触地的瞬间便凝结成霜,悄无声息地漫向栏舍,
“听说阿七失踪了?”
怀里的狐狸突然发出尖锐的嘶叫,三根尾巴“唰”地炸开,蓬松得像团燃烧的火焰。
南昭顺势将它搂得更紧,指尖看似随意地拂过它耳后——
那里藏着个极小的符咒烙印,是南家特有的隐息咒,在毛发下泛着微不可察的金光。
“师兄消息向来灵通。”
她低头抚弄着狐狸炸开的顶毛,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波澜,
“不过阿七并非失踪,只是家中有急事,告假回乡了。”
晨雾彻底散去,阳光落在玉临渊的伞面上,碧血海棠的艳色与冰魄鳞的冷光交织,映得他半边脸浸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只有那圈漫到栏边的白霜,还在无声地蔓延。
玉临渊低低笑了一声,伞面微微倾斜,露出半张被晨光切割的侧脸。
小弟子这才注意到,他腰间除了那块常年泛着血气的罗盘,竟还多了串羊脂玉铃铛,绳结处缠着银丝,每走一步便发出细碎清越的声响,像浸在温水里的冰珠相撞,听得人眼皮发沉,昏昏欲睡。
“南师妹。”
玉临渊忽然伸出手,指尖苍白如瓷,缓缓掠过狐狸警惕竖起的耳尖,
“灵兽无故躁动,恐伤及主人,不如......”
话音未落,三尾狐猛地扭头,尖牙狠狠咬住他的指尖。
玉临渊面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只是这笑容变得有些僵硬,被咬处渐渐渗出冰蓝色的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瞬间凝成细碎的霜花,带着刺骨的寒意。
南昭怀中藏着的《锦鳞录》残页突然烫得惊人,她借着低头安抚狐狸的动作,指尖飞快一旋,将那页泛着金光的残纸悄无声息地贴在了狐狸柔软的肚皮上。
纸页触到皮毛的刹那,狐狸炸起的尾巴微微一颤,眼底的戾气淡了些许。
“师兄见谅。”
她抱着狐狸微微福身,素白的袍角扫过地面的霜花,留下浅浅的痕迹,
“这小家伙自小被楚师姐娇惯,有些认生。”
玉临渊收回手,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快速施展法术,指尖的伤口已不见踪影,只余一点冰蓝的印记。
他望着南昭怀中的狐狸,伞沿的冰魄鳞在光线下流转,声音里裹着雾般的凉意:
“倒是我唐突了。”
晨风吹过灵兽园,卷起几片落在栏边的枯叶,那串玉铃铛又轻轻响了起来,声音软绵,却让栏舍里的仙鹤都不安地偏过头,扑扇着翅膀避开。
雨势愈发湍急,豆大的雨珠砸在伞面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玉临渊腰间的玉铃铛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铃声混着雨声,竟渐渐织成一段诡异的调子,像毒蛇吐信般钻进人的耳中。
老饲育员眼神渐渐涣散,脚步踉跄着往栏舍后退;
那新来的小弟子早已靠在栏杆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嘴角还挂着口水。
南昭袖中藏着的竹子突然动了,尖细的牙齿狠狠咬在她手腕上,一阵尖锐的疼让她打了个激灵,勉强守住清明。
不对劲!玉临渊的铃铛有问题,必须警惕起来!南昭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与玉临渊拉开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
“说起来......”
玉临渊俯身,指尖拾起一粒滚落在地的火棘籽,猩红的籽实衬得他指尖愈发苍白,
“楚师妹近日总闭门不出,莫非是修炼岔了气,身体不适?”
怀里的三尾狐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三条尾巴紧紧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南昭不动声色地掐了个清心诀,借着抚摸狐狸脊背的动作,将一粒泛着腥甜的碧血海棠种子塞进它耳后的符咒烙印里——
那印记被种子一碰,立刻泛起淡淡的红光。
“师姐只是修炼到了关键处,需得静养。”
她的声音平稳,指尖却因用力而泛白。
玉铃铛突然无风自动,叮铃铃响得急促,那摄魂的曲调陡然变得尖锐。
玉临渊的瞳孔在雨幕中泛起冰蓝色,像寒潭深处的冻石:
“是么?可我昨夜分明看见,她去了后山寒潭。”
话音未落,南昭怀中的狐狸猛然蹿出,像一道赤红的闪电,精准地叼住那串玉铃铛转身就跑。
玉临渊眼中寒光一闪,袖中飞出一道银亮的剑气,直追狐狸而去。
南昭却比他更快,猛地掷出怀中的《锦鳞录》残页。
纸张与剑气相撞的刹那,一道刺目的白光炸开。
众人眼前晃过寒潭的虚影——
墨色的潭水泛着冰碴,潭底冰封的数具尸体中,赫然多了个穿赤红衣裙的少女,面容正是楚师姐,双目圆睁,眼角还凝着未化的冰珠。
狐狸叼着铃铛已跑出数丈远,玉铃铛的声响戛然而止。
老饲育员和小弟子猛地惊醒,茫然地望着四周,仿佛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处。
南昭望着那寒潭虚影消散的地方,指尖掐着的诀印微微颤抖。
雨落在她素白的道袍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像极了潭底蔓延的血。
玉临渊的面色骤然剧变,方才的从容荡然无存,竟顾不得那串被叼走的玉铃铛,足尖一点便追着狐狸而去,墨色伞面在雨幕中划出一道急促的弧线。
南昭这才踉跄着扶住栏杆,喉头一阵腥甜涌上,呕出一口带着冰碴的血,落在青石板上,瞬间凝结成细碎的冰晶。
「南姐!」
袖中的竹子急得在她腕间转圈,
「那玉铃铛里藏着寒潭的怨气,被狐狸叼走怕是要出事!」
“我知道。”
但她没有选择。
南昭用袖角擦去唇边血迹,目光望向灵兽园深处。
赤红的狐狸早已没了踪影,但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每隔几步便落着一粒火棘籽,在雨水中泛着诡异的红光,像一串无声的指引。
远处的钟楼突然传来七声闷响,本该是晨课钟声回荡的时分,整个宗门却静得出奇,连灵兽的嘶鸣都消失了,只剩雨声在空荡的山谷里盘旋。
南昭深吸一口气,循着火棘籽的指引往后山走去。
每一步踩在湿滑的青苔上,都留下一个冰蓝色的脚印,转瞬便被雨水冲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山路转弯处,一棵虬结的古松下,蹲坐着一只通体漆黑的猫,正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
它面前的青石上,赫然摆着那串玉铃铛,铃舌已被掏空,里面蜷缩着一条奄奄一息的冰魄鱼,鱼身泛着淡淡的蓝光,鳃盖艰难地开合着。
雨水淅淅沥沥,在青石板上敲出细密的声响,如同谁在耳边轻叩琴弦。
南昭静立在寒潭边的古松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赤玉令牌,令牌边缘早已烫得惊人,烙得她腕间皮肤泛起一片显眼的绯红,像是要将那热度刻进骨血里。
「南姐,这潭水不对劲。」
竹子从她的衣领里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小巧的鼻尖轻轻抽动着,语气里带着几分警惕,
「冰层下面,有血腥味。」
南昭闻言,缓缓蹲下身,指尖刚要触及潭面那层薄冰,头顶突然传来松枝摇曳的沙沙声,伴随着枝叶摩擦的轻响,一个懒洋洋的嗓音混着醇厚的酒香飘了下来:
“再往前半步,你这小丫头,就要代替楚丫头去当阵眼咯。”
她心头一凛,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三丈来高的松树虬枝上,竟倒挂着个青衣男子。
他头上的银冠歪歪斜斜,几缕墨发垂落,发间还别着根翠绿的狗尾巴草,显得随性又不羁。
他拎着白玉酒壶的手腕轻轻一转,壶嘴突然喷出一股七彩雾气,那雾气宛如有了灵性,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将南昭往后推了足足五步,恰好避开了潭边那片隐现危险的区域。
“沐师叔?”
南昭故作慌乱地敛衽行礼,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他腰间——
那块残缺的玉牌裂纹处,竟凝结着细碎的冰晶,那纹路与阿七颈间狰狞的伤痕如出一辙,像是同一种力量留下的印记。
沐清风足尖轻点,翻身落地时衣袂翻飞,宽大的衣袖扫过潮湿的苔藓,竟未沾半点水渍,仿佛踏在云端。
他仰头灌了口酒,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喉结滚动,南昭敏锐地瞥见他颈侧有一道极淡的金色纹路,蜿蜒如活物——
那是混沌圣体觉醒的标记,寻常修士绝难拥有。
“小南昭是吧?”
他突然倾身凑近,带着松针清香的呼吸轻轻拂过她耳畔,声音压得极低,
“药圃那株碧血海棠死得蹊跷,朱大胖一口咬定是被冰心莲克死的......”
他指尖转着酒壶,壶身映出他眼底的笑意,
“可冰心莲这东西,整个宗门只有寒潭底下才有。”
话音刚落,那只黑猫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跳上沐清风肩头,亲昵地用脑袋蹭着他的耳垂,喉咙里发出温顺的呼噜声。
南昭袖中,那页《锦鳞录》残页突然灼热起来,她借着抬手整理鬓发的动作,指尖飞快一捻,已将残页塞进了黑猫颈间浓密的绒毛里,动作隐蔽得不着痕迹。
恰在此时,眼前的系统光屏突然弹出一行提示,字体闪烁着微光:
【检测到混沌之气波动,疑似任务目标「混沌圣体」】。
就在此时,潭水毫无征兆地剧烈翻涌起来,冰层下的暗流搅动着幽蓝的水光,十二具冰棺在水中若隐若现,依旧保持着环形阵列。
阵法中央,楚红绫那抹赤红的身影悬浮着,心口处插着的半截玉簪格外刺目——
正是南昭前日“遗失”的那一支,此刻在水下泛着冷光,仿佛要将她的生机一点点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