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从马厩最深的阴影里逼近,一下下敲在死寂的空气上。
杨清妮枯瘦的手死死攥着那支刻着狰狞狼头的箭杆,指节凸起,冰冷的铁器触感直透骨髓。
李婉儿紧挨着她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呼吸几乎停滞。
影卫队长无声地打了个手势,所有人瞬间凝固,气息收敛,融进堆积木箱的浓重黑影里。
那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试探,走走停停、越来越近,借着高处窄窗漏下的那线惨淡月光.
杨清妮浑浊的眼底寒光凝聚,穿透帆布粗糙的缝隙,死死锁住声音的来源。
一个人影紧贴着内侧堆叠的货物轮廓,像壁虎一样悄无声息地滑行过来。
他全身裹在夜行衣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这片堆满“草料”的区域,目光落在杨清妮他们藏身木箱旁的地面上——那里。
刚才两个守卫瘫倒后被拖走留下的轻微拖拽痕迹, 黑影的动作骤然停止那双露出的眼睛猛地收缩。
没有丝毫犹豫,他反手从腰间一摸,一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银光无声地射向马厩入口处悬挂的一盏气死风灯。
灯绳应声而断、沉重的铜灯罩呼啸着砸向地面,发出“哐当”一声巨响!这声音在死寂的马厩里如同炸雷! “敌袭!!”
一声尖锐的唿哨紧接着从黑影口中爆出、穿透厚重的帆布,撕裂了夜晚的宁静。
几乎是同时远处外围暗哨的方向,尖锐的警哨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像被捅破的马蜂窝。
“拿下他!”杨清妮的声音比砸落的铜灯更冷硬,没有丝毫迟疑。
命令出口的瞬间,她枯瘦的身影已如一道贴地疾风,从藏身处暴射而出,目标直指那个发出警报的黑影。
腰间的长剑在她扑出的刹那已然出鞘,黯淡月光下一道匹练般的寒光直刺黑影咽喉,快得只留下残影。
黑影显然没料到袭击者如此迅猛、更没料到竟是一个老妪,眼中惊骇一闪而过、他反应极快,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向后急仰,同时手中短匕向上猛格。
“铮!”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剑锋擦着匕首带起一溜火星,巨大的力量震得黑影手臂发麻,踉跄着连退数步才勉强稳住,后背重重撞在堆叠的木箱上。
“老太婆?!”黑影看清袭击者兜帽下露出的银发和布满皱纹的下颌,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赵无极的狗,认得老身?”杨清妮声音冰冷,手中剑势毫不停滞,如附骨之蛆,剑尖一抖,化刺为削,直切黑影持匕的手腕!
剑光凌厉,带着战场淬炼出的纯粹杀伐。
黑影心中惊涛骇浪,这老妪的剑术和力量,哪里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不敢硬接,脚下猛地一蹬身后木箱,借力侧翻,险之又险地避开削腕一剑。剑锋划过木箱,“嗤啦”一声,厚实的木板应声裂开一道深痕。
黑影翻滚落地,毫不停歇,短匕脱手,化作一道寒星,直射杨清妮面门!
同时身体弹起,合身扑向离他最近的李婉儿!显然是想抓个人质!
“婉儿小心!”影卫队长厉喝,手中短刃脱手飞出,精准地撞向那射向杨清妮的匕首。
杨清妮面对射来的匕首,眼皮都没眨一下,手腕微沉,长剑顺势上撩,“叮”地一声脆响,匕首被磕飞。
看也不看对面的人、枯瘦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后发先至竟在黑影扑到李婉儿身前一步之遥时截住了去路。
长剑带着破空之声,直劈黑影后心!这一剑毫无花哨,只有战场上磨砺出的、千锤百炼的必杀之意。
黑影感受到背后那刺骨的杀意汗毛倒竖,他前扑之势已定、回身之力已卸、对已经到的剑再难闪避,只能猛地拧腰回身双臂交叉护住要害,试图硬扛这开山裂石般的一剑。
同时口中发出困兽般的嘶吼、眼中凶光毕露,竟是要拼个两败俱伤。
剑光落下 “噗嗤!”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轻响。
黑影交叉格挡的双臂如同枯枝般被巨力砸开,剑锋余势未消狠狠劈在他的左肩、若非他最后关头强行侧身卸力,这一剑足以将他斜劈成两半。
即便如此左肩锁骨也传来清晰的断裂声,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带得向前扑倒,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他挣扎着想爬起,一只沾着泥污的硬底靴子已经带着千钧之力,死死踩在了他完好的右肩胛骨上!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呃啊——!”黑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剧痛让他浑身抽搐,再难动弹分毫。
“老太君!”李婉儿惊魂未定,看着挡在自己身前那瘦削却如山岳般的身影。
杨清妮的剑尖稳稳悬在黑影后颈一寸之处,冰冷的杀意牢牢锁定。
脚下加力,碾得脚下的骨头咯咯作响,声音如同寒冰摩擦。
“说!赵无极把血髓隐藏在哪里?他和北蛮的交易,下次何时何地!”
黑影疼得浑身痉挛、冷汗瞬间浸透夜行衣,他猛地抬头,兜帽在挣扎中滑落,露出一张三十许岁、因剧痛而扭曲的脸。
这张脸杨清妮认得,前,正是此人带着赵无极的手令,在吴家军粮草断绝时、“押送”来一批掺了毒药的粮食。
“是…是你!赵无极座下‘无影刀’张奎!”杨清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恨意,踩着他肩胛的脚猛地用力一旋。
“啊——!”张奎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几乎痛晕过去,他怨毒地盯着杨清妮,牙齿咬得咯咯响嘶声道。
“老妖婆…你…你休想…相爷大计…岂是你能阻…”
“大计?祸国殃民,通敌叛国的大计?”杨清妮怒极反笑,剑尖往前一递,冰冷的锋刃瞬间刺破张奎后颈的皮肤,一丝鲜血蜿蜒流下。
“张奎,你跟着赵无极作孽多年,手上沾了多少忠良的血?今夜落在老身手里,你以为还能活命?痛快点交代,给你个全尸!否则…老身有一千种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的话语如同地狱来的寒风,每一个字都裹着血腥气。
张奎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后颈那一点致命的冰冷,以及踩在肩胛上那只脚蕴含的、足以碾碎他骨头的力量。
这老妪的眼神,比他在北蛮见过的狼王还要凶狠!他毫不怀疑她会说到做到。
就在他眼神闪烁,似乎想要开口时—— “老太君小心!”一直警惕外围的影卫队长突然厉声示警。
队长开口的同时、数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空气,从马厩入口和几个高处的通风口激射而入。
淬毒的弩箭、目标赫然是场中所有人,外围的暗哨反应过来、 “铛!铛!铛!”影卫们反应极快,刀光剑影舞成一片,格挡开大部分弩箭。
一支刁钻的弩箭却穿过格挡的缝隙,直射向俯身压制张奎的杨清妮后心。
“老太君!”李婉儿惊叫,想也不想地扑过去。
杨清妮头也没回、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她压制张奎的脚纹丝不动,握着剑柄的手腕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后一抖。
剑身如同灵蛇般倒卷,“叮”一声脆响,精准无比地将那支偷袭的弩箭击飞!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只在月光下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带人走!清理外围!”杨清妮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波动。
看也不看被击飞的弩箭,剑尖依旧稳稳抵着张奎的后颈,脚下力道不减,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影卫队长立刻执行命令。留下两人护住杨清妮和李婉儿,其余三人如同猎豹般扑向弩箭射来的方向,黑暗中瞬间响起兵器交击的碰撞声和短促的惨叫。
张奎目睹杨清妮那神乎其技的反手一剑,眼中的怨毒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取代。
这老妪…根本不是人!她是战场上爬回来的恶鬼!他挣扎的意志在这一剑之下彻底崩溃,身体抖得如同筛糠。
“我…我说…”张奎的声音因为疼痛和恐惧而扭曲变形,断断续续,“血髓引…不在马场…在…在城南…赵相别院…地下冰窖…下次…下次交易…三日后…子时…还是这里…北蛮…来验货…”
“别院冰窖?三日后子时?”杨清妮眼中寒光爆射,剑尖又往前递进一分,“张奎,你敢诓我?”
“不敢!不敢!句句属实!相爷…不,赵无极他…他要用血髓引…炼制邪药…控制…控制…”张奎疼得语无伦次,后面的话被剧痛噎住。
就在这时,影卫队长带着一身淡淡的血腥气返回,语速极快:“老太君,外围暗哨已清除,但刚才的哨声和打斗肯定惊动了马场其他人,大队守卫马上就到!必须立刻撤离!”
杨清妮深深看了脚下如同烂泥般的张奎一眼,时间紧迫、不容再问,猛地收回剑,对影卫队长下令。
“把他下巴卸了!捆结实!带走!此人,是撕开赵无极面皮的关键!”
影卫队长动作麻利,一手捏住张奎的下颌用力一搓,张奎的下巴立刻软软地耷拉下来,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声。
另一名影卫迅速用坚韧的牛筋索将他捆成粽子。
“撤!”杨清妮不再耽搁,枯瘦的手抓住李婉儿的手臂,转身就向马厩另一侧事先探好的退路疾行。
影卫们扛起被捆缚的张奎,紧随其后迅速没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已经从马厩入口处涌了进来,伴随着守卫们惊惶的呼喊:“快!在里面!”
“有贼人!” 杨清妮等人速度极快,借着复杂堆叠的货物和阴影掩护,很快从马厩后部一个不起眼的破损气窗钻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马厩内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军械、几具守卫的尸体,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铁锈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扛着张奎的影卫脚下如飞,低声向杨清妮汇报:“老太君,这小子刚才想咬牙、幸好动作快,他牙槽里果然藏了毒囊。”
杨清妮脚步未停、浑浊的眼底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平静,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火光冲天的北郊马场方向,夜风卷起她兜帽下的几缕银丝。
“带回去,看好。老身要亲自撬开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