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牢房内的气氛凝重如铅。干草散发出霉味,混合着岩石的湿冷和远处飘来的、海盗巢穴特有的烟火与排泄物气息。
卢卡斯船长和他的水手们蜷缩在角落,低声啜泣或绝望祈祷,死亡的阴影和海盗的凶残已彻底击垮了他们的精神。
亚斯克尔虽然强自镇定,但时不时侧耳倾听外面动静的紧张姿态,暴露了他内心的惶恐。
艾丽娅像一尊沉默的雕像,靠在岩壁上,紫罗兰色的眼眸在昏暗中偶尔闪过锐利的光,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根从干草里捡出的、坚硬的草茎。
莱戈拉斯盘膝坐在最靠近铁栅栏的位置,闭目养神,但微微起伏的胸膛和紧抿的嘴唇显示他内心的波澜并未平息。
作为幽暗密林的王子,他经历过与巨型蜘蛛、半兽人的残酷战斗,但那种战斗是荣耀的、敌我分明的。
而刚才,那些污言秽语和将他视为奇物甚至玩物的、赤裸裸的轻蔑与侮辱,触及了他身为精灵的骄傲底线。
杀戮是反击,却也让他感到一种不同于战场对决的憋闷与……警惕。
这个世界对非我族类的恶意,比他想象的更直接、更肮脏。
哈涅尔则强迫自己将担忧压入心底,大脑飞速运转。
莱戈拉斯的爆发虽然解气,但确实将局面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
卢戈的权威受到挑战,手下伤亡惨重,这笔账绝不会轻易揭过。
眼下维持脆弱平衡的,只有自己抛出的、关于取代克拉茨和大陆风向的诱饵。但
这个诱饵能持续多久?
卢戈不是傻瓜,他需要看到更切实的东西,或者,他会寻找其他途径来验证和利用他们这些俘虏的价值。
“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哈涅尔压低声音,对围拢过来的莱戈拉斯、艾丽娅和亚斯克尔说道,“卢戈现在对我们又恨又怕,尤其是对莱戈拉斯。他暂时不动手,一是因为我的说辞还有吸引力,二是因为忌惮莱戈拉斯的战力,强攻可能损失更大。但这种平衡极其脆弱。”
“那混蛋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把好用的刀,或者一个待宰的麻烦。”莱戈拉斯睁开眼,冷声道。
“所以我们不能只是被动等待。”艾丽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刀锋般的清晰,“这个巢穴不可能铁板一块。卢戈有自己的心腹,也会有不满者、竞争者。我们需要眼睛和耳朵。”
亚斯克尔挠了挠头:“可我们被关在这石头笼子里,怎么发展眼睛和耳朵?送饭的家伙连话都懒得说。”
“机会需要创造,也需要等待。”哈涅尔说,“卢戈一定会再来找我,他需要更多信息来验证和充实他的野心。到时候,我会试着提出一些条件,比如……我们需要稍微好一点的待遇,至少能活动一下,见识一下‘海狼之巢’的繁荣,美其名曰更好地评估这里的潜力和需’。”
这是个危险的试探,但也是获取信息的必要一步。
他看向莱戈拉斯,语气严肃:“莱戈拉斯,我知道之前的侮辱难以忍受,但接下来,请务必克制。你的力量是我们的底牌,也是最大的变数。在我们有明确计划之前,不要再轻易掀开这张牌。”
莱戈拉斯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我明白。只要他们不再……试图触碰我的尊严。”
他将触碰尊严几个字咬得很重,意味着底线依旧明确。
就在这时,铁栅栏外传来了不同于往常的嘈杂声响。
不是日常的喧哗,而是一种带着某种仪式感、或至少是重要人物到来的动静——沉重的、有节奏的脚步声,武器的轻微碰撞,以及海盗们略显收敛的呼喝。
哈涅尔等人立刻警觉起来,靠近栅栏边缘,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一队约二十人左右的队伍正穿过巢穴中央的空地,朝着卢戈居住的那栋最大的、半木半石结构的长屋走去。
这队人明显不同于寻常海盗。
他们虽然也穿着皮甲,携带武器,但装备更为精良统一,皮甲经过更好的鞣制和镶嵌,武器在晦暗的天光下也闪着更好的金属光泽。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气质,少了几分史凯利格海盗那种狂野不羁的散漫,多了一种冷硬的、受过训练的纪律感。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没有像大多数史凯利格人那样涂抹靛蓝纹脸,而是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眼神锐利如鹰,顾盼间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审视味道。
“那不是史凯利格人……至少不全是。”艾丽娅低语,她的观察力极其敏锐,“他们的步伐,装备的制式……更像大陆的职业士兵,或者……雇佣兵。”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卢戈亲自从那长屋中迎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混合着热情与谨慎的笑容,与那为首的高大男子用力拥抱了一下,互相拍打着肩膀。
“巴斯蒂特!我的老朋友!风暴之神保佑,你终于来了!”
卢戈的声音洪亮,刻意让周围的人都听到。
被称为巴斯蒂特的男人笑了笑,笑容却未达眼底:“卢戈,接到你的消息,我可是日夜兼程。希望你说的好买卖,值得我跑这一趟。”
“当然!进去谈,美酒已经准备好了!”
卢戈揽着巴斯蒂特的肩膀,两人一起走进了长屋,他们的手下则自然地守在门外,与卢戈的海盗手下隐隐形成了对峙又联合的微妙态势。
这一幕被牢房内的哈涅尔等人看在眼里。
“巴斯蒂特……”哈涅尔咀嚼着这个名字,眉头紧锁。
他的记忆中,巫师世界似乎有叫这个名字的角色,但一时难以清晰对应。
不过,卢戈在这个时候,秘密邀请一支明显带有大陆背景的武装力量来到自己的巢穴,绝对非同小可。
“看来我们的卢戈船长,胃口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行动也比我们想象的更快。”哈涅尔缓缓说道,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不仅在听我的风闻,更已经在实际行动,寻找外部的助力了。这个巴斯蒂特,恐怕就是他选中的合作者,或者……未来的靠山。”
“会是尼弗迦德的人吗?”亚斯克尔紧张地问。
“不一定,也可能是某个北方领主的秘密代理人,或者是强大的雇佣兵团头子。”哈涅尔分析道,“但无论哪种,对我们都可能是坏消息。如果卢戈找到了更直接、更强大的支持,我们这几个信息提供者的价值就会急剧下降,甚至可能因为知道得太多而被灭口。”
莱戈拉斯握紧了拳头:“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个石头笼子。”
“没错,”艾丽娅接口,眼神冰冷,“那个巴斯蒂特的到来,是一个变数,也可能是一个机会。混乱,总是更容易找到缝隙。”
接下来的半天里,巢穴的气氛明显变得不同。
卢戈的长屋附近戒备森严,海盗们似乎也接到命令,减少了酗酒和喧闹,多了几分紧张的秩序。
巴斯蒂特的人偶尔出现在空地上,与海盗们保持着距离,彼此打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潜在的、相互忌惮又相互需要的气息。
傍晚时分,送来的食物竟然比中午稍微好了一点,多了一点炖菜,甚至有一小杯味道刺鼻的劣酒。
送饭的也不再是那个缺牙水手,换成了一个看起来年轻些、眼神里好奇多于凶狠的海盗少年。
哈涅尔抓住机会,在少年放下木盘时,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问道:“今天巢穴里好像来了重要的客人?”
少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瞟了一眼闭目养神但气息凛然的莱戈拉斯,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是……是巴斯蒂特船长。老大从外面请来的大人物,听说很厉害,手下都有铁家伙。”
他比划了一下,意指精良的武器。
“卢戈船长是要和巴斯蒂特船长做大生意吗?”哈涅尔递过那杯劣酒,“这个给你喝。”
少年犹豫了一下,接过酒杯,喝了一小口,被呛得咳嗽两声,脸有些红,话也多了点:“不知道……不过我听托克老爹说,老大可能要干一票大的,需要外援。巴斯蒂特船长的人,看起来真厉害……就是有点凶,不怎么说话。”
干一票大的?
外援?
哈涅尔心中一凛。
结合自己之前抛出的关于克拉茨和大陆局势的话题,卢戈所谓的大生意,目标恐怕绝不仅仅是劫掠一艘商船那么简单。
很可能是针对某个重要目标,甚至……是针对其他史凯利格势力的军事行动?
巴斯蒂特的到来,意味着卢戈可能获得了关键的武力支持。
“谢谢你,”哈涅尔对少年笑了笑,“如果有什么新鲜事,比如……客人们什么时候走,或者卢戈船长有什么新命令,愿意分享的话,下次也许能有更好的酒。”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收起空盘子,快步离开了。
“情况更复杂了。”哈涅尔转过身,面色凝重,“卢戈在积极准备行动,而且引入了不确定的外部力量。我们必须在他用不上我们之前,找到出路,或者……让我们的‘用处’变得不可替代,甚至能反过来影响他和巴斯蒂特之间的关系。”
他看向同伴们:“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让我们从棋子,至少变成有一定自主权的合作者的计划。而这个计划的关键,可能就在于如何利用卢戈的野心、巴斯蒂特的目的,以及我们掌握的信息……制造一个他们不得不重视,甚至依赖我们的局面。”
岩洞外,夜幕降临,海盗巢穴点燃了篝火,映照着长屋里隐约透出的、关于阴谋与交易的灯光。
而牢房内的黑暗中,一场关于生存与反制的策划,也在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