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铁门再次打开。
这次来的不是送饭的水手,而是卢戈本人。
他换了一身相对干净的衣服,但脸上的靛蓝纹身和那双冰蓝的眼睛依旧醒目。
他手里把玩着一把装饰华丽的匕首,斜倚在门口,目光在哈涅尔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
“感觉如何,我们的贵客?”卢戈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希望我们的伙食没让你太失望。毕竟,要谈论如何享用雄狮的盛宴,自己总得先填饱肚子。”
哈涅尔站起身,态度不卑不亢:“食物提供了必要的体力,卢戈船长。比起这个,我更关心我们何时能开始实质性的谈话。我想,您亲自前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关心我的胃口。”
卢戈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直接。我喜欢直接的人。那么,告诉我,陌生人……你从哪里来?你的船,你的同伴,尤其是那个尖耳朵,都不太寻常。别告诉我你们只是普通的商人。”
终于切入正题了。
哈涅尔早已准备好一套半真半假的说辞。
“我们来自东方,很远的地方,”哈涅尔开始编织,将中土的一些特征模糊化、遥远化,“我们的土地……也在经历变化,黑暗的力量在涌动,故土难安。我们乘坐的是一艘探索船,旨在寻找新的航路、盟友,或者……逃避战火。至于我的同伴,”他顿了顿,“艾丽娅和亚斯克尔是我的下属,来自不同的部族。而莱戈拉斯……他是一位来自森林深处的游侠,箭术是他族人的骄傲。我们因缘际会同行。”
“东方?森林游侠?”卢戈的蓝眼睛里闪烁着不信,但更多的是兴趣,“很模糊的说法。不过,你的银剑工艺特别,那个精灵的弓也非同凡响。你们不像一般的逃难者。那么,你们在逃避的黑暗,和我,以及克拉茨·安·克莱特,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觉得你的风闻能吹动群岛的石头?”
哈涅尔知道,必须抛出一个具体的钩子了。
“因为黑暗往往伴随着混乱和机遇,卢戈船长。”他向前走了一步,压低声音,营造出密谈的氛围,“我来的路上,听到一些风声……并非来自我的故土,而是来自更近的、您可能也关注的地方。据说,尼弗迦德的黑日旗帜,对北方的几个港口志在必得,他们的舰队正在集结,不仅仅为了封锁,更可能……寻求前进基地。”
他紧紧盯着卢戈的眼睛:“您认为,史凯利格群岛,在这位皇帝的棋盘上,会是什么位置?一个需要绕过的障碍,一个值得拉拢的盟友,还是一个……潜在的征服目标?当帝国的使节真的出现在群岛之间时,克拉茨·安·克莱特,那位尊崇传统、以勇武和独立为傲的雄狮,他会怎么做?是举起战斧高呼血战到底,还是谨慎地关上大门,试图在风暴中保持中立?”
卢戈把玩匕首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哈涅尔的话,戳中了一个史凯利格人,尤其是一个有野心的史凯利格首领,内心最深处的警觉与思量。
大陆帝国的阴影,一直是悬在群岛独立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继续说。”卢戈的声音低沉下来。
“不同的选择,意味着不同的机会。”哈涅尔缓缓道,“坚决抵抗,需要前所未有的团结、外援和牺牲,也会让主战者声望达到顶峰,但代价可能极其惨重。试图中立……在帝国看来,可能只是软弱可欺。而有些人,也许能看到第三条路……在风暴真正降临前,利用信息的不对称,提前布局,结交有用的朋友,积累必要的力量,让自己在无论哪种未来中,都处于更有利的位置。甚至……成为群岛在新格局下,不可或缺的……声音。”
他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卢戈可以成为那个提前布局、利用帝国压力为自己谋取权力的人。
而哈涅尔,则可以提供关于帝国动向、大陆局势的内部风闻,帮助他判断时机,选择接触对象,或者至少,让他比克拉茨更早、更清楚地看到即将到来的海浪。
船舱里安静下来,只有船体与海浪的摩擦声。
卢戈的蓝眼睛如同冰封的湖面,下面却涌动着激烈的暗流。
他在权衡,在判断哈涅尔这番话的真实性和价值。
良久,他忽然笑了,这次的笑容带着一丝残忍的愉悦。
“很有趣的视角,东方来的朋友。你的话,像海妖的歌声,危险又诱人。”他直起身,“我们离海狼之巢还有一段航程。这段时间,我希望听到更多……具体的风声。比如,你听到的帝国舰队,大概会在什么季节,对哪个方向最感兴趣?大陆上,又有哪些人,对史凯利格的友谊最感兴趣,并且愿意付出代价?”
他将匕首插回腰间:“好好想,好好说。你的同伴们是否也能继续享受客人的待遇,就看你的风声……够不够劲,够不够准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铁门再次关闭。
哈涅尔缓缓坐回吊床。
第一轮实质性的交锋算是过去了,卢戈明显对“利用大陆帝国压力谋取自身权力”这个思路产生了兴趣。
但这只是开始。
他必须尽快回忆或编造出一些听起来合理、短期内难以验证但又似乎很有价值的具体信息,来维持这份兴趣,并一步步换取更大的活动空间和同伴的安全。
同时,他心中也升起更深的忧虑:他正在引导卢戈去关注和利用尼弗迦德这股强大的黑暗力量。
这无疑是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不仅他自己会粉身碎骨,甚至可能真的给史凯利格群岛带来灾难。
但此刻,为了生存,他别无选择。
“必须尽快联系上莱戈拉斯他们……”
哈涅尔望着舷窗外阴沉的海天,知道更复杂的博弈,还在后面。
而海狼之巢,那个未知的海盗据点,将是下一个关键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