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拉海顿这座繁华的港口城市,仿佛被投入了一块无形的巨石,在平静的水面下激起了汹涌的暗流。
起初只是在小酒馆、码头角落和市集摊贩间窃窃私语的流言,如同沾染了瘟疫的羽毛,迅速随风飘散,弥漫在全城每一个角落。
这些流言的内容,堪称恶毒至极,其想象力之丰富,细节之翔实,令始作俑者哈涅尔在碎锚酒馆二楼听到维拉复述时,都用一种近乎惊异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正在一旁得意洋洋、奋笔疾书创作新段子的亚斯克尔。
“啧,”哈涅尔忍不住低声对身旁的摩根感叹,“我以前只觉得他油嘴滑舌,没想到……这编派毁谤的功夫,简直是杀人不见血。”
他算是明白了,在某些时候,一个优秀的喷子所能造成的破坏力,恐怕比一支精锐小队还要恐怖。
摩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看着亚斯克尔的眼光都带上了一丝忌惮。
根据这些迅速蔓延的流言,多拉姆·印拉希尔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纨绔子弟,说他是纨绔都简直侮辱了纨绔这个词。流言中,他变成了一个集愚蠢、残忍、荒淫、无能于一身的人间渣滓:
有的说他之所以被哈涅尔打断腿,是因为当街试图非礼某位刚铎功勋将领的遗孀,手段下作令人发指;
有的说他智力有缺陷,在白城贵族学院读书时,连最基本的算术都学不会,却靠着家族权势欺压师长;
更有的绘声绘色地描述他如何在自家庄园里以虐待仆役为乐,甚至传言他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亵渎神明的特殊癖好……
这些流言真真假假,混合着多拉姆以往确实存在的劣迹,被亚斯克尔用夸张、讽刺、甚至带着几分市井粗鄙的语言艺术加工后,传播力惊人。
几乎在一夜之间,多拉姆的名字在拉海顿就成了“人渣”、“废物”和“瘟疫”的代名词。
而就在这舆论发酵到顶峰,市民们茶余饭后都在津津乐道这位白城贵公子的“光辉事迹”时,另一个更确切、也更令人心碎的消息,如同冰水浇头般蔓延开来——
他们拉海顿的明珠,那位美丽、善良、曾在卡伦贝尔危难时勇敢前去报信的领主独女,莉安娅小姐,竟然要被她的父亲阿德拉希尔领主,许配给这样一个……这样一个玩意?!
起初是难以置信,随即,一股巨大的愤怒和不甘如同野火般在拉海顿民众心中燃烧起来。
“领主大人疯了吗?要把莉安娅小姐推进那种火坑?”
“印拉希尔家族势大,也不能这样糟蹋我们拉海顿的姑娘!”
“我听说莉安娅小姐被关起来了,整天以泪洗面……唉,作孽啊!”
“那个多拉姆算什么东西!也配得上我们莉安娅小姐?”
“阿德拉希尔领主是为了议会的席位吧?竟然拿女儿的幸福去换……”
这些议论声,开始还只是在私下里流传,但很快,就变得公开而大胆。
人们在市场上议论,在酒馆里愤慨,甚至有些大胆的年轻人在领主府外聚集,虽然不敢冲击,但那沉默的注视和偶尔爆发出的几句“请放过莉安娅小姐!”的呼喊,都清晰地表达了他们的态度。
拉海顿的民众或许敬畏领主的权威,但他们同样深爱着那位看着长大的、如同海风般清新活泼的莉安娅,无法接受她遭受如此不公的命运。
这些声音和动向,如同密集的鼓点,一下下敲在拉海顿领主府的书房窗户上,也敲在阿德拉希尔的心头。
他站在窗前,望着府外远处那些隐约聚集的人影,听着管家卡尔小心翼翼汇报的市井流言,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手中的水晶酒杯被他捏得咯吱作响,杯中昂贵的白兰地仿佛也失去了往日的醇香。
他不用查都知道,这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
哈涅尔来到了拉海顿,就藏在碎锚酒馆,这一切,绝逃不过他的眼睛。
“好手段啊……哈涅尔。”阿德拉希尔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个名字。
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反击得如此迅速,如此刁钻!
他没有直接对抗印拉希尔,也没有来找自己谈判,而是选择了最底层、却也最有效的方式——煽动民意!
这恶毒的流言和民众的愤怒,像一套组合拳,狠狠打在了他试图促成的联姻软肋上。
即便他阿德拉希尔可以不顾女儿的眼泪,难道还能完全无视整个拉海顿领民的汹汹民意吗?
一个失去民心的领主,就算坐上了议会席位,又能稳固几时?
沉默了许久,书房内的空气几乎凝固。阿德拉希尔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仿佛要浇灭胸中的怒火和烦躁。
他转过身,将空杯重重顿在桌上,对身后一直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的老卡尔沉声吩咐道:
“卡尔,准备一辆马车,不要用领主的徽记。我去碎锚酒馆,见见那位……兴风作浪的哈涅尔领主!”
他倒要看看,这个身负诅咒的哈多子孙,到底想干什么!
又能拿出什么,来对抗印拉希尔抛出的、那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
碎锚酒馆内,此刻俨然成了拉海顿最大的“舆论场”。
亚斯克尔站在一张摇摇晃晃的木桌上,唾沫横飞,正讲到兴头上:
“……只见那多拉姆少爷,裤腰带都没系好,就被人家丈夫从床底下揪出来,吓得那是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喊着‘我爹是印拉希尔’!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亚斯克尔故意顿了顿,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在几十名酒客哄堂大笑和期待的目光中,才猛地一拍大腿,“那丈夫也是个狠人,直接啐了一口——‘印拉希尔?老子打的就是印拉希尔家的软蛋!’ 哈哈哈……”
“打得好!”
“这种废物就该揍!”
“还想娶我们莉安娅小姐?我呸!”
酒客们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和愤慨的咒骂,整个酒馆充满了快活而愤怒的空气。
亚斯克尔得意洋洋,正准备再爆个更猛的黑料。
就在这时,酒馆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脸寒霜的阿德拉希尔领主,正正地站在门口,将他身后准备执行命令的护卫都挡在了外面。
显然,他刚刚抵达,恰好将亚斯克尔最后那段精彩的演绎和满堂的喝彩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眼角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那张平日里威严沉稳的脸,此刻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
这些粗鄙不堪、恶毒至极的言语,竟然是在公开嘲讽他未来的女婿,嘲讽他阿德拉希尔亲自默许的联姻对象!
这简直是把他的脸面和拉海顿的尊严按在地上摩擦!
所有的理智和权衡,在这一刻被汹涌的怒火烧得一干二净。
阿德拉希尔甚至没有往里走,也没有去寻找哈涅尔的身影,他用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扫过瞬间死寂的酒馆,扫过僵在桌上、笑容凝固的亚斯克尔,从牙缝里挤出了冰冷刺骨的命令:
“来人!把碎锚酒馆——给我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