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深处那冲天而起的龙气光柱,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早已暗流汹涌的宫闱。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宫人惊恐的哭嚎声,从前朝方向隐约传来,打破了这座帝国心脏维持了数日的、虚假的平静。
殿内,林薇薇躺在硬榻上,眼皮重若千斤,每一次掀开,都需要耗费莫大的气力。视线模糊,只能勉强分辨出头顶朽坏的梁木和破洞外灰白的天光。身体的感知在缓慢回归,如同冰封的河流在春日下逐渐解冻,带来的是无处不在的、针扎般的刺痛与深入骨髓的虚弱。
她甚至连转动脖颈都做不到。
唯有灵觉,在定魂珠月白光辉的温养下,如同水面的涟漪,一圈圈向外扩散,感知着这方寸之地的细微变化。
殿外院子里,那几个被龙气震晕的闯入者,已没了声息,不知是死是活。积雪被刚才的能量冲击扫开了一片,露出底下冻得硬邦邦的黑土。更远处,永巷的寂静被彻底打破,能听到零星的、惊慌的奔跑脚步声,以及某些宫门被重重关闭上闩的闷响。
混乱,已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起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这混乱格格不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院门外。那脚步带着迟疑,甚至是恐惧,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才仿佛下定了决心般,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早已破损的院门,踏着积雪,走了进来。
来人是福安。
他比林薇薇记忆中苍老憔悴了太多,官帽歪斜,袍子上沾满了污渍和雪泥,脸上还有未干的血痕和巨大的惊恐。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进院子,第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那些黑衣侍卫和太监,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瘫软在地。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殿门前,隔着那扇布满裂痕、却依旧未被完全破坏的门板,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喊道:“娘娘!娘娘!您……您还好吗?老奴……老奴来晚了!”
听到福安的声音,林薇薇心中稍定。她尝试发声,喉咙里却只溢出几声嘶哑破碎的气音。
殿内的定魂珠似乎感应到福安并无恶意,月白的光晕微微流转,并未排斥。
福安得不到回应,心中更急,却也看清了殿门的异状和院内昏迷的众人,猜到方才定有惊天变故。他不敢强行闯入,只能隔着门,急促地、语无伦次地禀报着外面的情况:
“娘娘!乱了!全乱了!陛下在北疆失踪的消息传回,老皇叔谢弼联合部分宗室和朝臣,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要强行拥立年幼的淮安王继位!他们控制了部分宫禁和京畿卫戍,正在到处搜捕不肯依附的官员和……和与您有过牵连的人!”
“他们……他们还想来永巷对您不利!老奴拼死才打听到一点消息,紧赶慢赶过来,没想到……没想到还是……”福安的声音带着后怕与绝望,“娘娘,如今宫里宫外都是他们的人,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
承
淮安王?那个年仅七岁、母族不显的先帝幼子?谢弼打的好算盘,立一个傀儡幼帝,他便可以摄政之名,行篡权之实!
林薇薇躺在榻上,冰冷的怒火一点点驱散着虚弱。谢景云生死未卜,这些人便迫不及待地要瓜分他的江山,甚至不忘对她这个早已被废黜、奄奄一息的人斩草除根!
可她如今这般模样,自身难保,又能做什么?
灵觉扫过自身,经脉依旧空空如也,唯有心口那点被梅魄护住的生机,在定魂珠的滋养下,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燃烧着,缓慢地滋生着微弱的气力。要恢复到能行动自如,不知还需多久。
而外面,杀机四伏,时间不等人。
她的目光,再次落向枕边的定魂珠。方才它引动龙气,击退外敌,展现出了非凡的潜力。或许……它还能做更多?
她尝试着,将刚刚恢复的一丝微弱意念,集中在那枚珠子上。没有力量催动,只是纯粹的“请求”与“引导”。
——外面很乱,我们需要知道更多。
——福安在这里,不安全。
珠子静默了片刻,核心的幽蓝光点与那缕明黄流光辉似乎闪烁了一下。随即,月白的光晕再次荡漾开来,这一次,并非形成护罩,而是如同无形的触须,极其轻柔地探出殿外,缠绕上跪在门外的福安。
福安浑身一僵,只觉得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包裹住自己,下一刻,他眼前的景象一阵模糊,整个人竟被那力量直接“挪移”到了殿内,出现在林薇薇的榻前!
他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倒在地,待看清榻上睁着眼睛、正静静望着他的林薇薇时,更是如同见了鬼一般,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福……安……”林薇薇终于艰难地挤出了两个模糊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转
定魂珠的光芒微微黯淡了一分,显然这短暂的“挪移”对它消耗不小。但它依旧悬浮着,月白光晕笼罩着榻前的方寸之地,将内外隔绝开来。
林薇薇看着惊魂未定的福安,用眼神示意他靠近些。
福安连滚爬爬地跪行到榻边,老泪纵横:“娘娘……您……您真的醒了?刚才……刚才那是……”
林薇薇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多问。她现在每说一个字都极其困难,只能用眼神传递信息。
她看向殿外,又看向福安,眼中是清晰的询问。
福安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强压下心中的惊骇,快速禀报道:“娘娘,如今宫里的情形糟透了。谢弼的人控制了紫宸殿和几处宫门,内阁几位大学士被软禁,忠于陛下的侍卫统领死的死,抓的抓。北疆那边……还是没有任何确切消息,只传言陛下可能……可能坠入了落鹰峡深处的迷雾渊,那地方自古就是有去无回……”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与敬畏:“不过也奇怪,方才……方才那道龙气光柱从咱们这儿冲起来之后,谢弼那边好像乱了一阵子,调兵遣将的动静都停了,像是在害怕什么……娘娘,那光柱……”
林薇薇心中了然。那道龙气异象,无疑是对谢弼等篡位者最直接的震慑。皇帝“生死未卜”,皇宫深处却爆发出如此精纯的龙气,足以让那些心怀鬼胎之人疑神疑鬼,暂时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可能让一些观望的势力产生别的想法。
这或许是……机会?
一个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喘息之机。
她必须利用这个机会,尽快恢复!
她看向福安,眼神传递出明确的指令:守住这里,尽可能打探消息,但绝不可暴露她已苏醒的真相。
福安重重磕头:“老奴明白!老奴就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让外人再踏进这里一步!消息……老奴会想办法!”
合
福安退到殿角阴影里,如同最忠诚的老犬,警惕地守护着。而定魂珠的光辉也收敛到最低,只维持着最基本的守护,默默汲取着地脉与空气中散逸的微弱能量,补充着消耗。
殿内重归寂静,只有林薇薇微弱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似乎变得更加混乱和遥远的喧嚣。
她闭上眼睛,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引导着定魂珠温养出的那丝生气,如同最耐心的工匠,开始一寸寸地梳理、滋润干涸龟裂的经脉。
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在无边荒漠中挖掘泉眼。
但这一次,她不再孤立无援。
枕边,定魂珠温润依旧,幽蓝与明黄的光丝在珠内缓缓盘旋,仿佛守护,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殿外,风雪不知何时已停。一支寒梅的枯枝,探过破败的窗棂,枝头积雪簌簌落下,露出底下一点极其微小的、深红色的、仿佛凝结的血珠般的……蓓蕾?
在这肃杀凛冬、宫阙倾覆之际,那一点突兀的艳色,倔强地,预示着某种未被完全扼杀的生机,与……变数。
(第八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