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在深海中悄无声息地滑行，像一头收敛了所有声息、在黑暗中潜行捕猎的巨兽。外部照明系统仅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行，几束幽蓝的光柱如同盲人的手杖，谨慎地探入前方永恒的墨色。舰体内部，经过三天休整，那些因高强度战斗和能量透支而亮起的红色警告灯大多已经熄灭，但一种新的、更加粘稠的压抑感，却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楚子航坐在分配给自己的狭窄舱室内，正在进行每日例行的冥想与力量梳理。他的精神沉入体内那片因连番死战而变得有些紊乱的“域”，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残存的力量流经那些看不见的裂痕，尤其是肋下那处被昆古尼尔规则之力擦过的地方，依旧传来隐隐的、空洞的刺痛。与之前不同的是，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温润的、带着奇异生机的暖流，正从右手手背那个无形的印记中缓缓渗出，如同涓涓细流，无声地滋养着他干涸的力量泉眼，抚慰着那些规则性的创伤。这种滋养并非强制性的灌输，更像是一种温和的共鸣与补充，让他因过度消耗而变得尖锐、冰冷的力量，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韧性。
他抬起右手，凝视着手背。依旧看不出任何异常，但那温热的触感无比真实。偶尔，在精神高度集中的刹那，他似乎能“听”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平稳的呼吸声，仿佛那个沉睡的灵魂，正倚靠着他这具冰冷的“容器”，做着宁静的梦。这感觉很奇怪，像是一个杀胚怀中揣着一捧随时可能熄灭，却又顽强燃烧着的温暖火种。
舱门滑开的轻微声响打断了他的冥想。恺撒站在门口，已经换上了一套新的黑色作战服，金发重新梳理得一丝不苟，只是眼底深处那抹疲惫，并非短短三天休整就能完全消除的。他扔给楚子航一个银灰色的金属箱。
“你的‘村雨’保养好了。装备部那些疯子顺便给它加装了几个小玩意儿，说是能更好地传导和增幅‘特定类型’的能量波动。”恺撒的语气带着一贯的、对装备部作品既依赖又不屑的复杂态度，“另外，看看这个。”
他走到楚子航的小型终端前，调出了一组刚刚接收到的、来自那个冰封王座存在提供的“新坐标”周边的探测数据。屏幕上，代表海底地形的地图呈现出令人心悸的陡峭落差，目标区域位于一条更加深邃、更加狭窄的海沟裂谷之中，深度已经突破了“利维坦”理论安全潜深的极限。
“能量背景辐射是‘珊瑚之城’区域的五倍以上，而且波动极其混乱，充满了……攻击性。”恺撒指着几个疯狂跳动的参数，“声呐探测显示，那片区域存在大量高速移动的、体积不明的物体。不是鱼群，反射信号更像是……某种甲壳类生物，或者……更糟的东西。”
楚子航的黄金瞳微微闪动，目光扫过那些异常数据。“他既然让我们去，应该有他的理由。”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或者，他认为我们能够应对。”
“或者他根本不在乎我们能不能应对。”恺撒冷冷地补充，“对他而言，我们可能只是达成目的的工具，好用就用，坏了就扔。”他关掉终端，看向楚子航，“你怎么看那个‘生命回响’？听起来像是神话里的东西。”
楚子航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龙族的文明建立在炼金术之上，而炼金术的本质，是对世界规则的解读和利用。”他缓缓说道，“‘生命’本身，就是一种最复杂、最本源的规则。如果‘虚无之海’是意识的坟场，那么存在一个与之对应的、代表生命起源的‘回响’，在逻辑上并非不可能。只是……”他顿了顿，“如何找到它，如何引导它，以及需要为此付出什么，才是关键。”
就在这时，舰内广播响起了沃尔夫冈舰长沉稳但带着凝重的声音：“所有人员注意，我们已进入目标海域边缘。能量干扰加剧，通讯质量开始下降。十分钟后，开始执行预定深潜程序。非必要岗位人员，请固定好自身物品。”
“利维坦”开始调整姿态，舰首微微下倾，更加庞大的水压开始作用在舰体之上，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金属应力声。舷窗外，原本偶尔还能看到的、散发着苍白光芒的深海怪鱼彻底消失，只剩下绝对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
楚子航和恺撒离开舱室，走向位于舰体中部的指挥中心。通道里，穿着深蓝色制服的操作人员行色匆匆，脸上都带着紧绷的神情。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液压油混合的味道，还有一种……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
指挥中心内，巨大的曲面屏幕被分割成数十个窗口，显示着各种实时数据。主屏幕上，代表“利维坦”的光点正沿着一条陡峭的斜坡，向着那片被称为“葬神海渊”的终极深渊滑去。
“主动声呐受到强烈干扰，有效探测范围缩小到不足五百米。”声呐官报告道，声音有些干涩，“被动模式接收到大量……无法识别的噪音。像是……某种节肢动物爬行、摩擦的声音，但放大了千百倍。”
随着他的话语，一阵低沉、密集、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透过舰体的隔音层，隐约传入众人的耳中。那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有无数巨大的、多足的生物，正贴着“利维坦”的外壳爬行。
“外部摄像机，切换至微光增强模式。”沃尔夫冈舰长命令道。
屏幕上的画面骤然变化。在幽蓝的探照灯光束边缘，浑浊的海水中，隐约可见一些巨大的、扭曲的阴影一闪而过。它们有着长节肢动物般的轮廓，但体型大得惊人，某些片段显示出的肢体直径甚至超过了成年人的腰身。甲壳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仿佛被油污浸染过的暗沉色泽，上面似乎还覆盖着某种不断蠕动的、菌毯般的附着物。
“是‘深渊清道夫’……”一位年纪较大的、对龙族生态颇有研究的随船学者喃喃道，脸色苍白，“古老记载中，栖息在极渊最深处、以龙族尸骸和逸散能量为食的变异种……它们通常只在龙族尼伯龙根彻底崩溃、能量失控时才会大规模活跃……”
他的话让指挥中心内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度。这意味着，他们正在接近的区域，其不稳定性远超预期。
突然，舰体猛地一震！仿佛被什么巨大的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
“左舷遭遇撞击！撞击点三号区，外壳轻微变形，无损密封性！”结构监测员急声报告。
“捕捉到撞击物影像！”控制员立刻将左侧摄像头的画面放大。
画面中，一个巨大的、形似放大版深海龙虾、但头部覆盖着厚重骨板、口器如同粉碎机般的生物，正用它那狰狞的、带着倒刺的螯足，疯狂地凿击着“利维坦”的装甲！它的复眼在幽暗的海水中闪烁着嗜血的、非理性的红光！
紧接着，更多的撞击从四面八方传来！屏幕各个窗口都捕捉到了这些可怖生物的身影！它们像是被“利维坦”这个闯入者惊动的巢穴守卫，从海沟两侧的岩壁缝隙、从下方的浑浊泥浆中蜂拥而出，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潜航器包围！
“启动外部防御电场！最大功率！”沃尔夫冈舰长怒吼。
滋啦——！
耀眼的蓝色电弧瞬间包裹了“利维坦”的舰体，将最先靠近的几只“深渊清道夫”电得焦黑，抽搐着沉入黑暗。但更多的怪物前赴后继，它们似乎对电流有着相当的抗性，只是动作稍有迟缓，依旧疯狂地攻击着舰体。尖锐的爪牙与合金装甲摩擦，发出令人心悸的刮擦声。
“这样下去不行！它们的数量太多了！电场能量消耗太快！”能源官看着飞速下跌的能量槽，焦急地喊道。
“恺撒。”楚子航突然开口，目光锐利地扫过主屏幕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在那里，混乱的怪物潮后方，海沟的岩壁上，似乎有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痕迹明显的洞口，洞口边缘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与周围狂暴能量格格不入的、柔和的乳白色光晕。
“看来，‘补给点’到了。”恺撒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只是主人不太友好。准备‘深渊漫步者’，我们得亲自去敲门了。”
他看向楚子航，嘴角勾起一个混合着战意与冰冷的弧度。
“顺便，给这些不懂待客之道的‘清道夫’们，好好上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