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喧嚣被彻底隔绝在身后。通往地下停车场的专属电梯内,一片死寂,只有金属箱体运行时极其微弱的嗡鸣。陆寒霆背对着电梯门,面对着光可鉴人的金属内壁,壁面模糊地映出他此刻冰冷如石刻的轮廓。
周鸣站在他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他能感觉到身前男人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那是一种比愤怒更可怕、比悲伤更彻骨的死寂。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如同在深不见底的寒潭中投入一颗巨石,涟漪过后,是更深的黑暗与冰冷。
电梯数字无声地递减。
陆寒霆的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模糊的倒影上,但眼前晃动的,却是另一张脸。
不是刚才那个年轻女孩明亮陌生的面孔。
是沈清澜的脸。
是最后那次决绝的争吵中,那张被愤怒、失望,以及……最终被他误解为背叛的绝望,所扭曲的容颜。泪水在她通红的眼眶中积聚,倔强地不肯落下,直到最后防线崩溃,决堤般涌出,浸湿了她苍白的脸颊,也浸透了他此后五年每一个无法安眠的夜。
他记得那泪水的温度,记得她睫毛颤抖的频率,记得她下唇被咬出的深深齿痕。
他更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用冰冷刻薄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将她眼中的光和对他的最后一丝信任,凌迟殆尽。
“我从未……爱过你。”
那是他盛怒与嫉妒冲昏头脑时,掷出的最残忍的谎言。他看到她眼底最后的光,像风中残烛,倏地熄灭了。
然后,是转身,奔跑,消失……最终,是江心传来的,那声沉闷的、吞噬一切的落水声,和他随之彻底碎裂的世界。
那张被泪水浸透的、写满心碎与绝望的脸,成了烙印在他视网膜上、永世无法磨灭的定格画面。它比任何欢笑的、温柔的、专注的沈清澜,都更清晰,更深刻,更夜以继日地折磨着他。
这五年来,他试图在回忆里打捞她所有的美好,那些隔着“玻璃城墙”的凝望,那些微不足道的、却被他珍藏的互动瞬间。但最终,所有的美好都会无可避免地滑向那个终点——那张浸透泪水的脸,和随之而来的、永恒的沉寂。
刚才那个相似的背影,像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掀开了他小心翼翼覆盖在伤口上的、勉强结痂的硬壳,让下面依旧鲜血淋漓、从未愈合的创面,再次暴露在空气中。
痛。
尖锐的,熟悉的,足以让他四肢百骸都泛起冰冷的麻痹感。
“叮——”
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门无声滑开。外面清冷干燥的空气涌入,带着轮胎碾过地面和远处引擎发动的声音。
陆寒霆迈步而出,步伐依旧稳健,走向等候的座驾。
周鸣快步跟上,为他拉开车门。
在他俯身坐进车内的前一瞬,周鸣似乎看到,老板极其快速地、用指尖揩过了眼角。
那里,干燥依旧,没有任何湿意。
仿佛那五年前就该流干的泪水,早已化作了心底永不消融的冰棱,时时刻刻,刺穿着他自己。
车门关闭,将外面世界的一切光影与声响彻底隔绝。
车内,陆寒霆闭上眼,身体深深陷入柔软的真皮座椅里。
黑暗中,唯有那张被泪水浸透的容颜,无比清晰,无比靠近,如同昨日。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指尖却只碰到一片冰冷的、属于现在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