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门而去的那一夜,像一道清晰的分水岭。陆寒霆似乎终于接受了某种现实,不再出现在沈清澜的公寓楼下,也不再进行那些无意义的围堵。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风平浪静。一种更深沉的、来自陆氏家族内部的压力,开始悄然凝聚。
这压力,最终通过一通电话,传递到了沈清澜这里。来电显示是陆家老宅的座机,打电话的是陆老爷子的贴身管家,语气恭敬却不容拒绝:“沈医生,老爷子想请您回老宅一趟,有些话,想当面和您聊聊。”
该来的,总会来。沈清澜握着手机,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心中一片了然。她和陆寒霆闹到这一步,陆家这位定海神针,不可能一直沉默。
她没有犹豫,平静地应下:“好,我会准时到。”
再次踏入陆家老宅,沈清澜的心境与以往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这里曾是她名义上的“家”,承载着一段扭曲而压抑的婚姻生活。如今故地重游,她只觉得脚步轻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管家引着她,穿过曲径回廊,直接来到了陆老爷子那间充斥着墨香和陈旧书卷气的书房。陆老爷子正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案后,手里盘着一串光泽温润的佛珠,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
“爷爷。”沈清澜微微颔首,语气不卑不亢。她依旧沿用着这个称呼,更多是出于对长辈的基本尊重。
“清澜来了,坐。”陆老爷子指了指书案对面的黄花梨木椅。
沈清澜依言坐下,脊背挺直,双手自然地交叠放在膝上,姿态从容,等待着对方的开场。
书房里一时寂静,只有角落那座古董座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更衬得气氛凝滞。
陆老爷子缓缓放下佛珠,目光落在沈清澜沉静的脸上,叹了口气,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寒霆和你们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闹到这一步……是我陆家对不住你。”
开场是意料之中的怀柔与致歉。沈清澜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寒霆那孩子,性子是倔了些,有时候做事欠考虑,尤其是在处理……一些旧事上,确实糊涂。”陆老爷子措辞谨慎,并未直接点明苏蔓,但指向已足够清晰,“但他本质不坏,对你也并非全无感情。只是男人嘛,有时候责任感太重,反而容易伤了身边最亲近的人。”
他顿了顿,观察着沈清澜的反应,见她依旧面无表情,便继续道:“清澜,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看……能不能再给寒霆一次机会?也给这个家一次机会?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只要你能回来,我保证,陆家绝不会再让你受一丝委屈,寒霆那边,我也会好好管教。”
这番话说得恳切,带着长辈的威严与请求,若在以往,或许能打动沈清澜一丝心软。但此刻,她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抬起眼,迎上陆老爷子试图看透她内心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爷爷,感谢您的好意。但我和陆寒霆之间的问题,并非一次机会或者几句保证能够解决。”
她微微停顿,组织着语言,既不想过于尖锐,也绝不留下任何模糊的余地:“我们之间,缺乏婚姻最基础的信任、尊重和……平等的爱。过去没有,现在,经过这许多事情之后,更不可能有。”
“一段只剩下法律捆绑的关系,对彼此都是消耗和折磨。”她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所以,离婚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不会改变。”
陆老爷子眉头深深皱起,他显然没料到沈清澜的态度如此坚决,连他亲自出面说和都无法动摇分毫。他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语气沉了几分:“清澜,你要知道,你和寒霆的婚姻,不仅仅关乎你们两个人,还牵扯到两个家族,以及……‘清澜健康’这个正在关键期的项目。贸然离婚,带来的影响和震荡,恐怕不是你一个人能够承担的。”
话语中,隐隐带上了施压的意味。提醒她这段婚姻所附带的责任与利益纠葛。
沈清澜闻言,唇角反而勾起一丝极淡的、了然的笑意。果然,最终还是会落到这里。
“爷爷,‘清澜健康’项目,我会按照协议,负责到底,确保其平稳运行,绝不会损害陆氏的利益。这一点,您大可放心。”她先给出了对方最关心的商业层面的定心丸,然后,话锋一转,目光清亮地看着陆老爷子,“至于其他……我孑然一身,没什么不能承担的。名声、地位、财富,这些外在的东西,从来不是我选择留下或离开的理由。”
她的眼神坦荡而清澈,带着一种超脱物外的洒脱,让久经沙场的陆老爷子都为之一怔。
他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他亲自为孙子选定的孙媳妇。她不是攀附陆家的藤蔓,而是一棵能够独自迎风屹立的树。他之前的那些劝说和施压,在她这份清醒和坚定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陆老爷子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再多说无益了。这个女孩,去意已决。
“看来……你是真的下定决心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的认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既然你去意已决,我老头子,也不好再做这个恶人。”
他拉开书案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朴素的牛皮纸文件袋,推到沈清澜面前。
“这里面,是市中心一套公寓的钥匙和产权文件,算是我老头子,对你的一点补偿,也是……陆家的一点心意。”他的语气变得温和了些许,“另外,我在m国医学界还有几个老朋友,如果你未来有去那边发展的打算,这封信,或许能帮到你。”
这出乎意料的举动,让沈清澜微微动容。她看着那个文件袋,没有立刻去接。
“爷爷,这……”
“收下吧。”陆老爷子摆了摆手,打断了她,“这不是交易,也不是施舍。只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一点……愧疚和祝福。你是个好孩子,是寒霆没有福气。”
沈清澜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个略显沉重的文件袋。这代表着她与陆家,最终以一种相对平和的方式,达成了“和解”与“告别”。
“谢谢爷爷。”她轻声道。
陆老爷子点了点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去吧。以后……好自为之。”
沈清澜站起身,对着书案后的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她拿着那个文件袋,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这间象征着陆家权力核心的书房。
门外,阳光刺破云层,洒在古老的庭院里。
她知道,与陆家的最后一道枷锁,已经解开了。
前路漫漫,但她终于可以,只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