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第一医院神经内科,高级病房区的走廊安静得能听见输液泵规律的滴答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气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根草与白麝香的淡雅香气。
沈清澜站在病房门外,手里拿着苏蔓厚厚的病历夹。她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长发利落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脸上是职业性的平静。她深吸一口气,并非紧张,更像是一种即将踏入某个特定战场的审慎。
敲门,得到里面一声柔和的“请进”后,她推门而入。
病房宽敞明亮,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庭院景色。一个穿着蓝白色病号服的女人靠坐在床头,正微微侧头看着窗外。仅仅是这样一个静态的侧影,就已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艺术家的优雅与脆弱感。
听到动静,她缓缓转过头来。
沈清澜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是一张极为清丽动人的脸。即使因为病痛显得有些苍白瘦削,即使未施粉黛,也难掩其眉目如画。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浅浅的褐色,像浸了水的琉璃,此刻带着一丝因病而生的朦胧水汽,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气质。她的长发柔软地披在肩头,发梢带着自然的微卷。
很美。是一种沈清澜截然不同的、柔和的、需要被精心呵护的美。
而更让沈清澜心头微沉的是,她确实从这张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模糊的、属于她自己的影子。或许是眉眼间的轮廓,或许是那份沉静的气质……虽然极其细微,但在有心人(比如陆寒霆)的眼里,或许足以构成某种联想。
“苏蔓女士?”沈清澜收敛心神,走上前,语气平和专业,“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沈清澜。”
苏蔓的目光落在沈清澜脸上,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迅速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好奇,有审视,有一闪而过的比较,最终化为一种柔和而略带虚弱的笑意。
“沈医生,您好。”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带着一点吴侬软语的调子,即使中气不足,也依旧悦耳,“久仰大名,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她的话语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慨,不会过于热络,也不会显得生分。
沈清澜微微颔首,没有接这个略带深意的寒暄。她走到床边,将病历夹放在床头柜上。“我看过你在瑞士的全部检查报告和影像资料。情况我已经初步了解,今天需要为你进行一次详细的身体检查,并核对一些病史细节。”
“麻烦您了。”苏蔓十分配合,态度温顺。
沈清澜戴上听诊器,开始进行常规检查。她动作专业,手法精准,询问病史时条理清晰,语气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在检查她上肢肌力和协调性时,沈清澜注意到苏蔓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根细细的、款式有些年头的铂金手链,链坠是一个小巧的音符造型。而她右手的无名指上,虽然此刻空空如也,却隐约可见一道极浅的、长期佩戴戒指留下的痕迹。
沈清澜的目光在那道痕迹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平静地移开,继续检查。
“最近一次出现明显的平衡障碍和手指灵活性下降,是什么时候?”她一边记录,一边问。
苏蔓轻轻蹙起好看的眉头,回忆道:“大概是两周前,在准备一场小型独奏会的时候,有一段练习了很久的肖邦夜曲,突然……手指就不听使唤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与恐惧,“对钢琴家来说,手就是生命……沈医生,我真的……很害怕。”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泪水要落不落,更显楚楚动人。
沈清澜递过去一张纸巾,语气依旧平稳:“目前医学界对于这类疾病的研究在不断进展,不必过早绝望。我们需要的是系统和耐心的治疗与康复。”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陆寒霆走了进来。他似乎是刚从公司过来,身上还带着室外的暑气,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衬衫领口微敞。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沈清澜身上,带着询问。沈清澜对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示意检查正在进行。
随即,他的视线便转向了病床上的苏蔓,那双深邃眼眸中的情绪,瞬间变得复杂难辨。有关切,有沉重,还有一种沈清澜无法完全解读的、仿佛透过她在看什么遥远东西的……悠远。
“感觉怎么样?”他走到床边,声音是沈清澜很少听到的、刻意放柔的调子。
苏蔓看到他,眼睛明显亮了一下,那是一种混合着依赖与委屈的光芒。“寒霆,你来了。”她的声音比刚才更软了几分,“沈医生正在给我做检查,她很专业。”
陆寒霆“嗯”了一声,目光转向沈清澜,带着征询。
沈清澜收起听诊器,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初步检查完成,体征基本平稳。具体的治疗方案,需要等明天的全科室专家会诊后确定。”她合上病历夹,看向陆寒霆,“陆总,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去准备会诊资料。”
她用的是“陆总”,而非“寒霆”。
陆寒霆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点了点头:“辛苦。”
沈清澜没有再看苏蔓,径直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那幅“久别重逢、互相关怀”的画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似乎更浓了些,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沈清澜快步走向医生办公室,白大褂的衣角在空气中划出利落的弧度。
初见白月光。
果然,名不虚传。
而她,沈清澜,是她的主治医生。
这身份,此刻显得如此微妙,又如此……讽刺。
她推开办公室的门,将那份厚重的、属于苏蔓的病历夹,轻轻放在了桌面上最显眼的位置。
挑战,已经摆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