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爷子的病情,在沈清澜敏锐发现隐患并精准介入后,终于艰难地稳定下来。虽然依旧昏迷,但生命体征趋于平稳,各项指标暂时脱离了危险区域。连续数日高度紧绷的神经得以稍缓,笼罩在陆家老宅上空的沉重阴云,似乎也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入些许微光。
专家团队制定了后续的详细治疗方案,留下必要的医护人员后,大部分人也陆续撤离。陆寒霆安排了最得力的人手轮班值守,确保万无一失。
持续数日的压力和疲惫如同潮水般退去后,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倦意。傍晚时分,天空阴沉下来,渐渐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回静澜苑吧。”陆寒霆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对站在窗边望着雨幕的沈清澜说道。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却也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沈清澜转过身,点了点头。老宅的气氛依旧凝重,留在这里并不能让心情真正放松。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返回市区的公路上,雨刷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刮开模糊的视线。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的低鸣和雨点敲击车窗的细碎声响。两人都没有说话,几日来的并肩作战、生死与共,似乎将他们之间因冷战而产生的坚冰彻底融化,却又沉淀下一种更为复杂难言的情绪。那是一种超越了言语的默契,夹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彼此信任的确认,以及一丝不知该如何重新定义亲密距离的微妙。
行至半途,在一个红灯前,陆寒霆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低沉:“前面拐角,那家店还开着吗?”
沈清澜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家很老旧的糖水铺子,木质招牌被雨水打湿,颜色深黯,但门缝里透出温暖的橘色灯光。
她有些意外。这家店她知道,藏在老街深处,做的是一些最传统家常的糖水,红豆沙、芝麻糊之类。她没想到陆寒霆会知道这个地方,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起。
“应该……还开着吧。”她不确定地回答。
绿灯亮起,陆寒霆却没有直行,而是打了转向灯,拐入了那条狭窄湿滑的老街。车子在铺子门口勉强停下。
“等我一下。”他说着,解开安全带,没拿伞,直接推开车门下了车。
沈清澜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快步穿过雨幕,推开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消失在温暖的灯光里。雨丝很快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头,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不过几分钟,他重新回到车上,手里提着一个古朴的纸质打包袋,袋口隐隐冒着热气,带着甜丝丝的暖香。他将袋子递给沈清澜,发梢还滴着水珠。
“你喜欢的红豆沙,热的。”他重新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沈清澜接过袋子,指尖触及温热的杯壁,那温度顺着指尖一路蔓延,似乎要熨帖到心里去。她记得,那是在很久以前,一次偶然的闲聊间,她曾提过一句,在疲惫或心情低落时,一碗热乎乎、甜度适中的传统红豆沙,比任何昂贵补品都更能抚慰人心。
她没想到,他记得。而且是在经历了这样惊心动魄的几天后,在他自己也疲惫不堪的时候。
她捧着那杯温热的红豆沙,没有立刻打开。车内再次陷入安静,但这一次的安静,不再有隔阂与尴尬,而是被一种无声流淌的暖意填满。
雨还在下,敲击车窗的声音变得绵密。车灯切开雨幕,照亮前方湿漉漉的路面,蜿蜒着通向家的方向。
沈清澜悄悄侧过头,看向驾驶座上的陆寒霆。他专注地看着前方,侧脸轮廓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下颌线依旧冷硬,但紧绷感已经消失。沾着雨珠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却莫名透出一种沉静的温柔。
她收回目光,低下头,轻轻打开了杯盖。红豆特有的醇厚甜香伴随着热气扑面而来。她用附赠的小勺舀起一勺,送入口中。豆沙熬得细腻绵密,甜度恰到好处,温暖的甜意从舌尖一直滑落到胃里,驱散了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寒意和疲惫。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没有说话。
他专注地开着车,也没有说话。
不需要言语。这一杯在雨夜老街特意绕路买来的、她曾随口提过的红豆沙,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它诉说着他的记得,他的歉意,他的感谢,以及那份笨拙却真诚的、想要对她好的心意。
冷战正式结束。不是通过激烈的争吵或冗长的谈判,而是在生死关头的并肩之后,在一个下着雨的寻常夜晚,由一杯温热甜糯的红豆沙,悄无声息地画上了句点。
车子最终驶入静澜苑的地下车库。
陆寒霆停好车,却没有立刻解开安全带。他转过头,看向沈清澜,目光深邃,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沈清澜也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她的嘴角,还沾着一点细微的、亮晶晶的糖渍。
四目相对。
雨声被隔绝在车库之外,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和车内尚未散尽的、红豆沙的甜香。
他伸出手,指腹极其轻柔地擦过她的嘴角,抹去了那一点糖渍。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到了。”他说。
“嗯。”她应道。
雨夜的同行,终点是家。
而他们之间,似乎也在这沉默的同行与一杯糖水的暖意中,找到了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