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黎明，天刚蒙着层薄灰，黑石城北门外的青石板路上，一辆黑篷马车轱辘轻转，悄没声地滑进晨雾里。驾车的是个脸膛黝黑的中年汉子，眉眼寻常，唯独双眼亮得锐利——是九幽教派来的向导，兼管着路上的安全。
车厢里静悄悄的，陆芍闭着眼靠在软垫上。她换了身利落的黑色劲装，领口、袖口都收得紧，外头罩了件连帽斗篷，兜帽压得低，将大半张脸遮在阴影里，只露着截线条冷冽的下颌。这三日她没歇着，一门心思啃《九幽御气诀》，虽说时日短，没能把功法练透，但这功法本就契合阴属性，立意又高，竟让她对体内真气的掌控精细了不少——原先驳杂的阴姹真气，和那丝新入体的九幽阴气缠得更紧，气息沉下去，摸起来竟有些晦涩难辨。
落魂山在黑石城往北三百里，是片荒得连飞鸟都少去的山脉。山里常年飘着瘴气，深谷里藏着能撕碎人的凶兽，更往深处走，还有股子邪性的迷魂力——凡人进去，不出半柱香就会失了心智，在山里绕着圈子等死。也正因这般阴邪，阴髓玉这等至阴的宝贝在这儿出世，倒不显得突兀。
马车跑了两天，沿途的村落越来越稀，最后连田埂都瞧不见了，满眼只剩枯黄色的野草。到第三日午后，远处天际线终于冒出片灰蒙蒙的山影，那山被雾气裹着，看着沉郁得像块浸了水的黑铁——落魂山到了。
“陆姑娘，前头就是山外围了，马车进不去。”汉子勒住马缰，声音压得低，透着几分恭敬。
陆芍掀开车帘，一股风卷着腐叶的霉味、还有点淡淡的腥气扑进来。她指尖搭在车辕上，借力轻轻一跃，稳稳落在地上，斗篷下摆扫过草尖，没带起半片枯叶。“你在这儿等着。”
“哎。”汉子应着，又多叮嘱了句，“姑娘多当心——山里不光有瘴气、凶兽，玄心正宗的人，估摸着也到了。”
陆芍没应声，只点了点头，身影一晃，像道轻烟似的钻进了山脚下的密林里。
一踏进山界，空气里的阴气就浓了起来，丝丝缕缕往毛孔里钻，还混着点挠人心神的细碎波动——是山里的迷魂力在作祟。陆芍指尖掐了个诀，《九幽御气诀》悄悄运转，一层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气罩裹住全身，那些阴邪气息顿时被隔在外头。她睁开眼，瞳孔里浮起层极淡的青芒，是《阴瞳术》开了——眼前的雾气瞬间“薄”了，草木、山石的轮廓看得清清楚楚，连藏在树洞里的毒虫都无所遁形。她脚步放轻，循着苏妙云给的情报，往山脉深处潜去。
情报里说，阴髓玉最可能藏在落魂山主峰下的“幽魂涧”——那是整座山阴气最盛的地方，也是最险的核心。
越往山里走，路越难走，脚下尽是碎石和腐叶，稍不留意就会滑倒。林子里的动静也多了起来：树后窜出的花斑兽、缠在枝桠上的毒藤、藏在草从里的尖牙虫……可这些对陆芍来说，连阻碍都算不上。她甚至顺手解决了几头不知死活扑过来的低阶妖兽——把磨出锋刃的兽爪收了，又挖了颗泛着灵光的妖兽内丹揣进怀里，才继续往前。
约莫一个时辰后，她停在了一处山裂前——幽魂涧到了。那裂缝深得望不见底，黑沉沉的雾气从涧底往上涌，风裹着雾呼啸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还掺着些细碎的呜咽声，像有无数冤魂在底下哭。涧口的碎石地上，散落着几具森白的骨头，有兽骨，也有人骨，指骨蜷曲着，看得人心里发紧。
陆芍站在涧边，能清晰感觉到涧底飘上来的阴气——比山里浓了十倍不止，纯得很，还带着点玉质的温润感。她心里有数：阴髓玉，十有八九就在这儿。
正要提气往涧里跳，陆芍忽然顿住，身形一矮，悄无声息地贴到旁边一块大岩石的阴影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气息彻底敛了下去。
没片刻，几道脚步声从东侧的山道传来，又快又稳。四个人停在涧口，三男一女，都穿着月白色的道袍，袖口绣着朵云纹托着剑的印记——料子挺括，浆洗得干净，跟这阴森森的山涧格格不入。领头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面容俊朗，背上斜挎着柄长剑，剑鞘是深棕色的，气息凝得实——竟是练气中期的修为！另外三个，也都是练气初期的底子。
玄心正宗的人。陆芍眼底掠过丝冷光——果然来了，还带了不少人手。
“周师兄，这地方阴气重成这样，阴髓玉肯定在涧底。”旁边一个脸嫩的年轻弟子凑上前，声音里藏着点兴奋，又有点紧张。
被称作周师兄的青年点了点头，眉头皱着，神色挺凝重：“嗯，都打起精神。这地方邪性，不光有迷魂力，指不定还藏着阴邪东西。先布‘清心辟邪阵’，咱们慢慢往下探。”
四人动作很快，立刻分站到涧口四边，手里掐着诀，嘴里念念有词。没一会儿，四道淡金色的清辉从他们身上冒出来，连成一片半透明的光幕，罩在涧口上方——那些往上升的黑雾一碰到光幕，就像雪遇了热，悄没声地化了，周围的阴邪气也淡了不少。
陆芍在暗处看着，心里盘算着：这玄心正宗的弟子，倒比靖夜司的人谨慎。硬拼的话，她不怕那周师兄，可对方四个人，还布了阵，真打起来，难免要费功夫，说不定还会误了拿阴髓玉的事。
她眼珠转了转，有了主意——与其正面硬碰，不如搅搅局，浑水摸鱼更省事。
指尖在袖口里捏了个细微的诀，陆芍运转起《九幽摄魂诀》里一门最浅的惑心术——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精神力，像根细蛛丝似的，悄没声地飘过去，缠向那四个里修为最弱的女弟子。
那女弟子正全神贯注地维持着阵眼，忽然觉得脑子一阵发懵，眼前晃了晃，好像看见道黑影“嗖”地一下钻进了涧里。她心里一慌，下意识地叫出声：“有东西进去了！”
“什么？”周师兄等人立刻转头，眼神锐利地扫向涧口，手里的诀掐得更紧了，光幕的光芒又亮了几分。
就是现在！
趁着四人分神、阵法光幕晃了下的间隙，陆芍猛地提气，身法用到了极致——整个人像道真正的幽影，贴着涧壁，“哧溜”一下就滑进了黑沉沉的涧底，连点风声都没带起来。
“不好！有人抢先了！”周师兄反应最快，刚瞥见那道一闪而过的黑影，脸色就变了，低喝一声，“追！”
四人也顾不上维持阵法了，收了诀，跟着纵身跳进涧里，脚步声、衣袂破风的声音，在涧道里响得清清楚楚。
涧底比上头暗多了，只有偶尔从石缝里漏下来的点微光，黑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连神识都穿不透——探出去半丈远，就被阴气挡了回来。涧壁又陡又滑，满是湿苔和凸出来的怪石，稍不留意就会撞上。
陆芍却不受影响——《阴瞳术》让她能看清脚下的路，对阴气的敏感又帮她避开了那些藏在石缝里的阴刺藤。她手脚并用，在涧壁上快速往下滑，越往下，阴气越浓，那股属于阴髓玉的温润感也越清晰，几乎就在眼前了。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尤其是那周师兄，手里的长剑拔了出来，剑光闪着冷辉，劈开身前的黑雾，紧追在后面，距离一点点拉近。
又往下滑了约莫百丈，眼前忽然开阔起来——竟是个巨大的地下洞穴。洞穴中间，有一汪黑沉沉的寒潭，潭水静得像块墨玉，寒气从水面往上冒，冻得人皮肤发紧。而在寒潭正中央，立着块黑褐色的岩石，岩石顶上，嵌着枚拳头大小的玉——通体晶莹，像块冻住的黑水晶，里面还有淡淡的黑芒在缓缓流动，透着股精纯的阴寒之气——正是阴髓玉！
可还没等陆芍高兴，目光扫过寒潭周围，脸色微微一沉。
潭边的岩石上、水草丛里，盘踞着数十条蛇——通体黑得发亮，鳞片上泛着冷光，脑袋上还长着根短粗的独角，吐着分叉的信子，气息凶得很。每一条，都有练气初期的实力；尤其是缠在中央岩石根部的那条，比别的蛇粗了一圈，独角也更亮，气息沉得很——竟是练气中期巅峰的蛇王！
“是阴冥蛇！”周师兄带着人追到洞口，看清潭边的景象，脸色也凝重起来，声音里多了几分警惕，“大家小心，这蛇性凶，还带剧毒！”
前有阴冥蛇群拦路，后有玄心正宗的追兵。陆芍站在洞穴边缘的阴影里，眼底没什么波澜，嘴角却轻轻勾了下——这局面，倒比预想中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