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王入宫觐见太后,密谈一个时辰!
赵化带来的消息,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林锋然因颁布谕旨、暂时压制流言而稍感宽慰的心境。慈宁宫……太后……惠王……这三个词联系在一起,在他脑中掀起惊涛骇浪。他们谈了些什么?是关于流言之事?还是关于西山失败的阴谋?抑或是……更深的、针对他这位皇帝的图谋?
母后……她到底知不知道惠王的真面目?她在这场风波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是毫不知情被利用?是默许纵容?还是……甚至是主导者之一?一想到最后一种可能,林锋然就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如果连亲生母亲都不可信,这深宫之中,他还能倚仗谁?
这种猜疑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坐立难安。他迫切地想知道谈话内容,但又不能直接去问太后,那只会暴露自己正在监控慈宁宫,将矛盾摆上台面。
“谈话内容……能探听到吗?”林锋然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
赵化面露难色:“回陛下,慈宁宫戒备森严,太后与惠王是在内殿密谈,屏退了所有宫人,臣……臣的人无法靠近。只知惠王出来时,面色平静,甚至……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笑意?惠王还能笑得出来?西山计划刚遭受重挫,他竟能如此镇定?这反常的表现,让林锋然心中的不安更甚。这老狐狸,肯定又在酝酿什么毒计!
“加派人手,盯死惠王出宫后的一举一动!还有慈宁宫那边……凡是与宫外有接触的人,都给朕盯紧了!”林锋然咬牙下令,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臣遵旨!”赵化领命退下。
乾清宫内又剩下林锋然一人。巨大的无力感和猜疑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下棋,对手不仅棋力高超,而且似乎能看穿他所有的布局,甚至……连裁判都可能站在对方那边。
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让他格外想念西暖阁那抹沉静的身影。他需要她的冷静来分析这迷雾般的局势,哪怕只是听她说几句话,也能让他纷乱的心绪稍得安宁。
他起身,不由自主地走向西暖阁。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刚刚颁布了那样强硬的谕旨,此刻又去见她,会不会反而给她带来更多关注和压力?那些暗处的眼睛,正盯着呢。
他正踌躇间,暖阁的门却轻轻从里面打开了。江雨桐正站在门内,似乎正要出来,见到他,微微一愣,随即垂下眼帘,侧身让开:“陛下。”
林锋然看到她手中拿着一卷书和一个小巧的香囊,似乎是要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或送什么东西。她穿着素雅的月白裙衫,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忧色。
“你……这是要去哪儿?”林锋然走进暖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回陛下,民女正准备去坤宁宫,将前几日皇后娘娘提及的一本养心静气的古籍抄录本送过去。”江雨桐轻声回答,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却少了几分往日的从容,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林锋然心中微微一刺。他知道,那些流言终究还是伤到她了,即使她表面上再镇定。他在一旁的榻上坐下,指了指旁边的绣墩:“坐吧,不急这一时。”
江雨桐依言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恭谨。
暖阁内一时寂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她身上特有的书卷气和一丝清冷的药香。林锋然看着她低垂的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直接问她对太后和惠王会面的看法?太突兀了。关心她的身体?又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他叹了口气,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朕刚才……听说惠王去慈宁宫给母后请安了。”
江雨桐握着香囊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随即松开。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林锋然,轻声道:“惠王殿下是宗室长辈,入宫向太后娘娘请安,是尽孝道,也是本分。”
她的话滴水不漏,完全符合宫规礼法,听不出任何个人情绪。但林锋然却从她过于平静的语气中,捕捉到了一丝警惕。她也在担心。
“是啊,尽孝道,是本分。”林锋然重复了一句,语气有些嘲讽,“只是这孝心,未免来得太是时候了些。”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雨桐,以你之见,惠王此举,意欲何为?”
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在这个充满猜忌的深宫,他发现自己能毫不避讳商讨这种机密大事的,似乎只有眼前这个女子。
江雨桐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窗外,似乎在确认无人偷听,然后才轻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陛下,流言方起,惠王便入宫觐见太后,时机确实蹊跷。此举或有三意:一为试探,试探陛下经过西山之事与流言风波后,对慈宁宫的态度;二为离间,若陛下因流言而对太后心生芥蒂,或因此事与太后争执,则正中其下怀;三为……施压。借太后之口,或以太后的态度,向陛下传递某种……警示或条件。”
她的分析清晰冷静,直指核心,与林锋然的猜测不谋而合,甚至更深入一层。林锋然心中凛然。没错,惠王这是在打“太后”这张牌!无论太后知情与否,她的态度都会对局势产生巨大影响。
“那……朕该如何应对?”林锋然追问。
“陛下今日明发谕旨,申明立场,已是最佳应对。”江雨桐缓缓道,“此刻,一动不如一静。陛下对太后,当一切如常,甚至……更显恭顺孝悌。如此,方显陛下心中坦荡,不被流言所惑,亦不让惠王有离间之机。至于太后娘娘如何想,惠王有何图谋……唯有静观其变,以待其露出更多破绽。陛下手握大势,稳坐中枢,切忌自乱阵脚。”
“静观其变,以待其露出更多破绽……”林锋然咀嚼着这句话,躁动的心渐渐平复下来。是啊,急躁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惠王越是活跃,越可能出错。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基本盘,尤其是……不能再让身边的人受到伤害。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江雨桐略显苍白的脸上,心中充满愧疚和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只是……又要委屈你了。”他低声说,语气带着歉意。
江雨桐微微摇头,唇角泛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陛下言重了。‘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身处漩涡,焉能求全?陛下无恙,社稷安稳,便是民女所愿。”
她引用的诗句,再次展现了她的通透和坚韧。浊水当前,她选择的不是怨天尤人,而是调整心态,继续前行。这份心性,让林锋然既心疼又敬佩。
两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江雨桐便起身告退,前往坤宁宫送书。林锋然没有多留她,他知道此刻无数双眼睛盯着这里,过多的接触对她反而不利。
送走江雨桐,林锋然的心情复杂难言。有得到智谋支持的庆幸,有对她处境的担忧,更有对幕后黑手的熊熊怒火。他回到书案前,强迫自己处理政务,但效率低下。
傍晚时分,赵化再次带来消息,这次是关于水泥的。派去西山秘密勘察的工匠回报,那夜仓促用水泥封堵的通道入口,经过几日固化,异常坚固,叛军似乎尝试过挖掘,但进展甚微,已暂时放弃。这个好消息,总算冲淡了一些宫中的阴霾,证明他捣鼓出来的这东西,在关键时刻真能派上大用场。
然而,赵化随后补充的消息,却让林锋然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陛下,还有一事……我们安排在石亨军中的暗桩冒死传出消息,石亨对西山失败极为震怒,但……他似乎并未放弃原计划,反而……似乎在暗中联络关外几个较小的蒙古部落,许以重利,意图不明。”
石亨还不死心?还想勾结更多的外族?林锋然的心沉了下去。这局面,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他凝神思考应对之策时,舒良轻手轻脚地进来,面色有些古怪地禀报:“皇爷,慈宁宫派人来了,说……太后娘娘新得了一些上好的杭菊和莲心,想着陛下近日操劳,特命人送些过来,给陛下……清热降火,安神静心。”
太后派人送来了清热降火的菊花和莲心茶?
林锋然看着舒良捧上的那个精致的食盒,一时间,愣住了。
(第4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