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亨的铁骑营消失了!
赵化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冰,瞬间压下了林锋然因江雨桐点拨而稍感明朗的心情。五千精锐骑兵,不是五千只蚂蚁,怎么可能在怀来卫一带凭空消失?是化整为零潜入了某处?还是通过不为人知的小道执行秘密任务?目标是什么?京城?皇陵?还是……其他要害之地?
未知的恐惧,比明确的威胁更让人心悸。林锋然感觉自己像站在浓雾弥漫的悬崖边,不知道下一步踏出是实地还是深渊。他强压下立刻调兵遣将、全城大索的冲动,那只会打草惊蛇,制造恐慌。
“加派所有能动用的夜不收(侦察兵)和锦衣卫暗探!给朕把怀来卫周边百里翻个底朝天!重点是隐秘山谷、废弃堡寨、以及所有能藏兵的地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林锋然的声音低沉而冷峻,带着一丝压抑的暴戾。
“臣遵旨!”赵化领命,匆匆离去。
乾清宫内再次剩下林锋然一人。他烦躁地踱步,感觉自己像个瞎子、聋子,被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石亨这一手“消失”,比直接陈兵关外更阴险,极大地牵制了他的精力和兵力。
然而,眼下还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需要处理——太后那边的“雷”得去排掉。国事艰难,若后宫再起波澜,内外交困,局面将更加不可收拾。江雨桐的建议,此刻成了破局的关键。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对舒良道:“摆驾慈宁宫。”
慈宁宫内,檀香袅袅,气氛却比往日更加肃穆。太后端坐在凤榻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脸色沉静,但眼角眉梢带着未消的余怒。见到林锋然进来,她眼皮都没抬一下。
“儿臣给母后请安。”林锋然依礼参拜,态度恭谨。
“皇帝今日怎么有空到哀家这冷清地方来了?”太后不咸不淡地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疏离。
林锋然心中苦笑,知道母亲还在生气。他保持恭敬的姿态,开口道:“儿臣是来向母后请罪的。昨日御花园之事,确是儿臣考虑不周,行事孟浪,有失体统,惹母后动怒,儿臣知错。”
太后哼了一声,没说话,但紧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丝。
林锋然趁机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诚恳:“儿臣回去后,深刻反省,亦翻阅古籍,深感母后教诲甚是。然,儿臣亦思及,宫中姐妹长年居于深宫,难免气闷,若一味强约束,恐非养生之道。故而,儿臣想到一法,或可两全。”
太后终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哦?皇帝有何高见?”
林锋然按照江雨桐提示的思路,缓缓道:“儿臣查阅《礼记》、《仪礼》等典籍,发现古之贤君,亦非终日枯坐。如‘投壶’之戏,本是古礼,用于宴饮之际,观人德行,明尊卑次序;‘蹴鞠’之戏,相传源于黄帝,用以练武选才。此类活动,本有章法可循,寓教于乐。儿臣想着,不若借此古礼,稍作变通,立下规矩,于宫中推行。譬如投壶,可设定等第,中者有赏,不中者罚酒或诵诗,既有趣味,亦不失庄重,更能令宫中姐妹习礼仪、养心性。总胜于终日无所事事,或……私下嬉闹失了分寸。”
他这番话,巧妙地将“嬉闹”提升到了“习古礼、养心性”的高度,既承认了错误,又提出了一个符合太后价值观的解决方案。
太后听完,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没想到儿子会从这个角度来解释和补救。这说法,倒是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错处。她沉吟片刻,语气缓和了些:“皇帝能有此心,知晓从古礼中寻根由,倒也算知错能改。只是,这规矩须得立得明白,执行亦需严格,断不可再如今日这般……不成体统。”
“母后教训的是!”林锋然连忙应道,“儿臣定当拟定详细章程,请母后过目。务求张弛有度,合乎礼法。” 他见太后态度软化,心中稍安,知道江雨桐的策略奏效了。
从慈宁宫出来,林锋然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暂时安抚住了太后这边。他立刻吩咐舒良,让钱皇后着手拟定一个所谓的“宫闱古礼游戏章程”,其实就是把投壶、雅射(简化版射箭)、甚至围棋比赛等包装一下,规定好服饰、礼仪、奖惩,搞得像模像样。
处理完太后的风波,林锋然的心思立刻又回到了那支消失的铁骑上。一下午,他都在焦灼地等待赵化的消息,同时不断与兵部、五军都督府的核心人员密议,研判石亨的可能动向,加强京畿地区的秘密警戒,但表面上依旧维持平静,以免自乱阵脚。
傍晚时分,赵化终于带回了一些零碎的信息:怀来卫西北方向的深山中发现了一些新鲜的马蹄印和临时营地痕迹,但规模不大,且痕迹被人为清扫过,无法确定具体人数和去向。此外,边境几个关隘并未发现大规模敌军入侵的迹象。
线索似乎又断了。石亨到底想干什么?这五千铁骑就像一把悬在半空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心情沉重的林锋然,信步走到了乾清宫西侧的暖阁。这里原本是皇帝读书休憩之所,如今暂时安置着江雨桐。阁内灯火通明,江雨桐正坐在窗下的小几前,就着烛光安静地翻阅着一本书,侧影娴静。似乎感应到他的到来,她抬起头,放下书卷,起身相迎。
“陛下。”她轻声问候,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眉宇间的凝重。
“嗯,”林锋然摆摆手,有些疲惫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揉了揉眉心,“铁骑营……还没找到。”
江雨桐沉默片刻,替他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轻声道:“陛下不必过于焦虑。五千铁骑,非是小数,纵然潜行匿迹,亦需粮草补给,终有迹可循。石亨此举,虚实难测,或为疑兵之计,意在牵制陛下心神,使我自乱。陛下稳坐中枢,以静制动,严查内防,其奸谋自然难逞。”
她的话语总是能切中要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林锋然叹了口气:“道理朕都明白,只是这看不见的敌人,最是磨人。” 他顿了顿,想起太后的事,语气缓和了些,“今日多谢你了,母后那边……总算暂时安抚住了。”
江雨桐微微低头:“陛下睿智,能纳涓滴之言,是天下之福。民女不敢居功。”
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温婉模样,再想到她面对危机时的冷静和智慧,林锋然心中感慨万千。在这个杀机四伏的皇宫里,她的存在,像一盏孤灯,温暖而珍贵。
两人一时无话。窗外夜色渐浓,虫鸣唧唧。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但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暖阁外停下,是赵化刻意压低的声音:
“陛下,有紧急情况!”
林锋然心中一凛,立刻道:“进来!”
赵化闪身而入,脸色在烛光下显得异常凝重,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江雨桐,略有迟疑。
“但说无妨!”林锋然沉声道。
“是!”赵化压低声音,“刚收到密报,并非关于铁骑营,而是……而是关于曹吉祥的!我们安插在曹吉祥外宅的眼线发现,今日午后,曹吉祥秘密会见了一个人……是……是坤宁宫的一个副总管太监,王瑾!”
王瑾?坤宁宫的副总管?太后的心腹太监之一?曹吉祥秘密会见太后宫里的人?!
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林锋然耳边炸响!他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难道……难道太后宫中的那位“贵人”……竟然是……?!
(第4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