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吉祥夜会神机营提督梁珤!
赵化带来的新消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林锋然刚刚因江雨桐脱险而稍感安稳的心上。神机营!京营三大营中最精锐、装备最精良火器的部队!曹吉祥的手,竟然已经伸到了这里?!梁珤可是世袭勋贵,他竟然也和曹吉祥搅和在了一起?这不再是撒钱收买中下层军官了,这是直接勾结统兵大将!石亨的触角,比他想象的伸得更长、更深!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强烈的后怕,瞬间席卷了林锋然。如果神机营也被渗透,甚至被控制,那京城防务的最后一道屏障将形同虚设!石亨若真起兵,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脚下的地面已经开始发烫、开裂。
巨大的危机感让林锋然几乎窒息。他猛地站起身,在御书房内焦躁地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骨节发白。愤怒、恐惧、还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在他胸中翻腾。他需要冷静,必须冷静!但脑子却乱成一团麻。
“查!给朕盯死梁珤!查清他和曹吉祥到底谈了些什么!神机营内部,给朕埋下钉子!一有异动,立刻来报!”林锋然的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显得嘶哑扭曲。
“臣遵旨!”赵化感受到皇帝身上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赵化走后,林锋然颓然坐回龙椅,冷汗浸透了内衫。敌人不再隐藏,开始明目张胆地串联了!他该怎么办?立刻拿下梁珤?打草惊蛇!装作不知?坐以待毙!
极度的焦虑和无力感,让他几乎想要砸碎眼前的一切。他又一次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书房,逃到那个能让他暂时忘却阴谋、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获得掌控感的地方——御膳房。
他冲进御膳房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御厨和太监们吓得跪倒一片,大气不敢出。林锋然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到那个特制的炙炉前,盯着跳动的炭火,仿佛那火焰能烧尽他心中的焦躁。
“起火!炙肉!”他低吼着命令,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厉。
御厨们手忙脚乱地准备起来。林锋然亲自动手,将一块上好的牛脊肉切成大而厚的块状,用刀背狠狠拍松,仿佛在捶打无形的敌人。他不再追求精细的刀工,动作粗暴而用力。然后用大量的粗盐、花椒粉、以及他之前“研发”的辣椒末,疯狂地涂抹在肉块上,进行腌制,那分量,看得旁边的御厨眼角直跳。
炭火燃旺,林锋然将腌制好的肉块直接扔上炙架,油脂滴落,爆起大团的火焰和浓烟,发出剧烈的“噼啪”声。他手持长筷,不停地翻动肉块,眼神死死盯着那在火焰中逐渐变得焦黑、边缘卷曲的肉,仿佛要通过这暴烈的烹饪过程,将内心的恐慌和愤怒也一并炙烤、焚毁。
浓烈的、混合着焦糊和辛辣的烟雾弥漫开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呛人。这一次,没有“新菜”成功的得意,只有一种毁灭般的发泄。当几块外皮近乎碳化、内部却可能还带着血丝的“椒盐炙肉”出炉时,整个御膳房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林锋然看着那盘卖相堪忧的肉,胸口剧烈起伏,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品尝。他需要的不是美味,而是这个过程本身。这暴烈的“烹饪”,像是一场对他自己神经的残酷磨砺。
接连几天,林锋然都沉浸在一种极端压抑和高度警觉的状态中。他一边通过赵化的密报密切关注着曹吉祥、梁珤以及神机营的动向(暂时没有进一步的异常,但这平静更让人不安),一边用这种近乎折磨的烹饪方式来对抗内心的焦灼。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神锐利,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后宫和前朝都感受到了这种低气压,人人自危。
这天,他正在御膳房,面无表情地看着御厨尝试一种将大量花椒和辣椒碾碎后与热油混合的、堪称“毁灭级”的蘸料,舒良小心翼翼地过来禀报:“皇爷,坤宁宫那边传来消息,江姑娘伤势见好,已能下地行走,皇后娘娘问,是否……按例送些膳食过去?”
江雨桐能下地了!林锋然阴沉的眼神终于波动了一下。他沉默片刻,目光扫过眼前那盘刚刚出炉、看起来相对正常一些的椒盐炙羊排(至少没焦黑),对御厨吩咐道:“把这盘羊排,挑烤得最恰到好处的部分,仔细切好,装食盒。再配一碗清淡的梗米粥,一并送去坤宁宫。就说……朕尝着这新炙的肉火候尚可,请她品评。”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这不再是无厘头的“恶作剧”或单纯的分享,更像是一种……笨拙的关怀和一种无声的告知——他还在坚持,没有被压垮。
舒良连忙照办。
这一次,舒良回来得很快,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皇爷,食盒送到了。江姑娘气色好了许多,她让奴婢带话,谢陛下赏赐,还说……这炙肉外焦里嫩,椒盐入味,火候……掌握得恰是好处。”
“火候恰是好处?”林锋然重复着这句话,紧绷的脸上线条稍稍柔和了一些。他听出了话外的意思。她是在告诉他,她明白他此刻的心境,也在肯定他目前的“克制”。相比之前的“烈火烹油”和近乎焦炭的肉,这次的“恰是好处”,是一种进步。
下午,处理完几件紧急政务后,林锋然以探视皇后为名,摆驾坤宁宫。在正殿与钱皇后说了会儿话,他便信步走到了江雨桐休养的偏殿。
殿内药香淡淡,江雨桐正披着一件外衫,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就着午后的天光翻阅一本书。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整个人显得安静而脆弱,却又有一种历经劫难后的沉静。
见到林锋然进来,她放下书卷,欲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你伤未愈,好生坐着。”林锋然快走两步,虚按了一下,自己在榻旁的绣墩上坐下。目光扫过她手臂上还缠着的纱布,心中一紧。
“谢陛下。”江雨桐依言坐好,轻声问道,“陛下今日气色,似乎比前几日好些了。”
林锋然苦笑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而问道:“你的伤……太医怎么说?”
“皮肉伤,将养些时日便无大碍,劳陛下挂心了。”江雨桐语气平静。
殿内一时沉默。阳光静静地洒落,能听到窗外细微的风声。
林锋然看着窗外,忽然低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神机营提督梁珤……昨夜密会了曹吉祥。”
他没有看江雨桐,但能感觉到她呼吸微微一滞。
片刻后,江雨桐轻柔的声音响起:“陛下……可知《孙子兵法》有云,‘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林锋然转过头,看向她。
江雨桐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曹吉祥、梁珤之流,虽已显露行迹,然其罪未彰,其党未露。陛下若此时动手,恐难竟全功,反逼其狗急跳墙。陛下近日……能于纷乱中持重,于焦灼时忍耐,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之基。当下之要,仍在‘固本’与‘取证’。陛下手握大义,占据中枢,只需稳坐钓鱼台,静观其变,待其恶贯满盈,自露破绽之时,再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击即可定乾坤。切不可……因敌之动,而自乱方寸。”
她的话语,如同涓涓细流,再次滋润了林锋然干涸焦灼的心田。她看出了他的焦虑,也肯定了他近期的“忍耐”,更指明了方向——以静制动,后发制人。核心还是“火候”,等待最佳的出手时机。
“朕……只是觉得,步步惊心,如履薄冰。”林锋然叹了口气,难得地在她面前流露出了一丝疲惫。
“《道德经》有言,‘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陛下此刻之‘静’与‘忍’,看似至柔,实则是应对至坚(石亨、曹吉祥之流)最有力的武器。陛下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常人所不能成之事。”江雨桐的声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听着她的话,林锋然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是啊,急躁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落入敌人的圈套。他现在要做的,不是挥舞着刀剑盲目冲杀,而是像一位高明的棋手,冷静布局,等待对手出错。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定力。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话题渐渐从紧张的朝局转向了典籍和医药养生,气氛缓和了许多。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殿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书香,暂时驱散了外界的刀光剑影。
离开坤宁宫时,林锋然感觉自己的脚步沉稳了许多。江雨桐的话,像是一剂清凉散,驱散了他心中的燥热和迷雾。他明白了,接下来的斗争,将是一场比拼耐心、意志和洞察力的暗战。他必须比敌人更沉得住气。
回到乾清宫,他立刻调整了策略。一方面,严令赵化加强对曹吉祥、梁珤及神机营的监控,但要求绝对隐秘,不打草惊蛇;另一方面,他开始着手“固本”——秘密召见了几位经过初步考察、相对可靠的勋贵和老将,以关心军务为名,进行安抚和试探,并开始着手梳理京营中下层军官的档案,寻找可能争取的对象。
然而,就在他试图稳住阵脚,潜心布局之时,一份从宣府经由最秘密渠道、用了三重加密方式送来的、来自他安插在石亨军中心腹的绝密情报,被赵化脸色前所未有凝重地呈到了他的面前。
情报的内容极其简短,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林锋然刚刚构筑起来的心理防线:
“石亨密令,加快‘清君侧’筹备。疑似……与宫内某位‘贵人’有联络。‘贵人’身份……极高。”
(第3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