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你是怎么搞的？！煮熟的鸭子都能让它飞了？怎么就让蓝海洋这么轻易地把案子接手过去了？！” 在京州市政法委副书记办公室里，赵东来几乎是低吼着对站在面前的沈开江质问道，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恼怒和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他精心策划的一步棋，眼看就要发挥关键作用，却在最后关头被新来的局长横插一杠子。
“赵书……” 沈开江刚一开口，就看到赵东来那双锐利的眼睛中骤然迸发出寒意，如同冰锥般刺向他，让他把后面那个“记”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沈开江心里一凛，他太了解这位老领导了。赵东来最忌讳别人称呼他“赵书记”，如果他是正牌的政法委书记也就罢了，偏偏只是个副职！
这个称呼就像一根刺，时刻提醒着他此刻尴尬的处境和权力的流失，让他极度不爽。
副市长的位置丢了，心心念念的政法委书记更是遥遥无期，甚至连能不能重新兼任公安局长都成了未知数。
回想从林城到京州的仕途，他赵东来一路从刑侦支队长干到局长，再到京州市局常务副局长、局长，长期都是说一不二的一把手，何曾受过这等憋屈？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给人当副手、看人脸色的滋味了。
“赵局！” 沈开江立刻改口，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和无奈，“蓝海洋他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局长，一把手！我只是个常务副，他非要强行接手案子，行使局长的权力，我……我能有什么办法？程序上他完全站得住脚啊。”
他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随即试探性地建议道：“赵局，要不……您看，能不能以政法委的名义介入这个案子？毕竟涉及干部违纪……”
“胡闹！” 赵东来烦躁地打断了他，挥手重重拍在办公桌上。
他又不是政法委书记，没有最终决定权，拿什么名义去介入？名不正则言不顺！自从调来京州，他就感觉诸事不顺。在林城，他是实权在握的副市长兼公安局长，到了京州，这个副市长的位置却迟迟解决不了。
现在倒好，副市长没当上，反而被“明升暗降”到一个权力被架空的政法委副书记位置上！
而真正的政法委书记彭志坚，此刻偏偏又在休假，他赵东来就算想借政法委的虎皮做点文章，也找不到合适的抓手和名义去介入侯亮平的案子。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憋闷涌上赵东来心头。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束缚住了手脚的老虎，空有利爪和獠牙，却无处施展。蓝海洋的突然空降，打乱了他所有的部署，也让他重新执掌公安系统的希望变得更加渺茫。
“赵局，你说侯亮平这个案子……会不会最后出什么岔子？我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 沈开江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毕竟对手是侯亮平，背后还牵扯着更复杂的势力。
“不会！” 赵东来猛地一挥手，语气斩钉截铁，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说服沈开江，“所有的证据链，我们都是精心设计……嗯，是完整且清晰的！银行流水、资金关联、作案动机，甚至包括蔡成功那边的旁证，都指向他侯亮平！就算这个案子闹到省委常委会上，我们也有得说！”
他刻意强调了“完整”和“有得说”，试图用这种确定性来驱散内心那丝不安。
然而，话虽如此，赵东来自己心底深处，却始终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忐忑。
这个局做得虽大，但风险同样巨大。一旦某个环节出现纰漏，或者被更高层面的力量强行介入深挖，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别说他赵东来，就连背后的李达康，甚至李达康那位已经退下去但余威尚存的前老丈人，乃至默许了此次行动的沙瑞金，恐怕一个都跑不了，都会被拖下水！
这就像在悬崖边上走钢丝，刺激，但也随时可能万劫不复。
“局长，要不……我们还是请示一下达康书记吧？” 沈开江建议道，语气更加谨慎，“毕竟，这里面牵扯到了蔡成功，而蔡成功又和达康书记的前妻欧阳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总觉得，这事越往下挖，可能越复杂，还是让达康书记心里有个底比较好。”
沈开江深知，汉东的政治斗争从来都不是简单的黑白对立，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复杂博弈。
就像李达康，曾经是赵立春最倚重的大秘，如今却投向了沙瑞金的阵营；而被他们构陷的侯亮平，恰恰又是沙瑞金从京城请来，用以打破汉东本土势力盘根错节关系的“利剑”。这其中的关系盘根错节，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请示！必须要请示！” 赵东来深吸一口气，肯定了沈开江的建议，“另外，最近省厅对咱们市局的事务插手越来越频繁了，动不动就搞‘提级办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祁同伟的手伸得太长了！”
他将一部分不安转移到了省厅的干预上，随即对沈开江吩咐道：“你回去之后，一定要找个合适的机会，正式向蓝海洋提出抗议，强调我们市局完全有能力独立侦办此案！同时，我会想办法请达康书记出面，让他以市委领导的身份，和蓝海洋好好‘谈一谈’，施加压力，让他知道分寸！”
赵东来打算双管齐下，一方面在局内稳住阵脚，另一方面借助李达康的权势从上层施压，务必确保案子按照他们的意图发展下去。
“好的，局长！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沈开江认真地点头领命。他清楚现在市局内部的微妙局势。
除了那个一直不太合群、分管出入境的钱永潮副局长似乎在积极向新局长蓝海洋靠拢之外，其他的副局长、各支队的支队长，大多都还在持观望态度。
毕竟，蓝海洋之前只是吕州市局的副局长，如今一步登天，直接空降到京州担任局长，这个跨度实在太大，难以服众。很多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或是不服，或是在等待看清风向。这也正是他和赵东来可以利用的空间。
与此同时，候亮平也被移交到了光明区分局，蓝海洋、陈阳正在审讯！
“候亮平，我警告你不要调皮！” 省公安厅办公室副主任陈阳面色冷峻，将一件印有醒目“看守”字号的橙色马甲，毫不客气地扔到了候亮平面前的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把这个穿上！”
候亮平没有去看那件刺眼的马甲，反而抬起头，仔细端详着陈阳，脸上忽然挤出一丝故作熟络的笑容：“我认识你！你是省公安厅办公厅的陈阳副主任，对吧？”
他试图攀附关系，拉近距离，“陈主任，你看，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和你们祁同伟厅长是汉东大学的校友，他是我正儿八经的师兄！咱们说起来也不算外人……”
“少来这套！什么师兄师弟的，候亮平，你给我搞清楚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陈阳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语气严厉，伸手指着那件马甲，命令道，“少废话，穿上！”
“凭什么让我穿这个？” 候亮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抗拒和愤懑，“我又不是犯罪嫌疑人！我侯亮平是省检察院的反贪局长，是组织上任命的干部！你们这样对待我，符合组织程序吗？我要向上级反映！”
他试图用身份和程序来保护自己，拒绝接受这种带有明显羞辱和定性意味的待遇。
“程序？你现在跟我讲程序？” 陈阳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候亮平，当初你一个人逼死刘新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程序？那个时候，你的组织程序、办案纪律都跑到哪里去了？”
“刘新建不是我逼死的！他是被境外杀手枪杀的！这是谋杀！” 候亮平像是被踩到了痛脚，激动地辩解道，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当时的情况是刘新建情绪异常激动，自己爬到了窗户边上，情况万分危急！我怕强行抓捕会刺激他发生意外，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才让陆亦可他们暂时退到门外，想由我一个人和他冷静地谈一谈，稳住他的情绪。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对面楼里竟然埋伏着狙击手！”
说到这里，候亮平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懊悔和后怕。
他不仅后悔当时让陆亦可等人退出，更痛恨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枪手。
刘新建的死，让他背上了处分，仕途受挫，如今更成了别人构陷他的把柄。
“想不到？一句‘想不到’就能推卸所有责任吗？” 陈阳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候亮平，“候亮平，你可不是刚参加工作的毛头小子了！你是在检察系统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检察官！最基本的办案程序和纪律你会不知道？”
陈阳的话如同一根根针，扎在候亮平的心上。
按照规定，检察官执行拘传等重要任务时，绝对不允许单独行动！
必须至少有两名以上办案人员在场，并且要开启执法记录仪进行全程录音录像，确保程序合法、证据固定。当时去抓捕刘新建，陆亦可就携带着执法记录仪，另外还有两名法警随时准备动手控制刘新建。
而候亮平擅自决定让其他人退出，独自面对刘新建，这本身就严重违反了办案程序，留下了巨大的隐患和话柄，也成为了如今对手攻击他的最有力武器之一。
候亮平张了张嘴，还想再争辩什么，但在陈阳冰冷的目光和确凿的程序错误面前，他一时语塞，那股因被冤枉而产生的愤怒，渐渐被一种掺杂着悔恨和无力感的复杂情绪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