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这套看似不讲道理的强硬外交手段,实则是对金国使团此前倨傲态度的有力反击——此前金使在汴梁城内不仅狮子大开口索要百万岁币,更在朝堂之上言语轻蔑,甚至将大宋先帝御赐的玉圭掷于地上。如今被他这般不按常理出牌地连消带打怼回去,金使竟吓得面无人色,连随带的礼品都顾不上收拾,连夜带着随从仓皇出了城。
消息传开,汴梁城里瞬间沸腾,欢呼声几乎传遍每条街巷。街头巷尾的茶坊酒肆中,百姓们敲着碗筷高声热议这场“外交胜仗”,唾沫星子飞溅也毫不在意;孩童们围着说书人挤得水泄不通,非要听个详尽;就连平日里谨小慎微、怕惹是非的商贩,也忍不住放下活计,郑重地对着皇宫方向竖起大拇指——大家就爱这般霸气护短的皇帝,管他什么国际惯例、外交礼仪,敢欺我大宋子民、折我大宋尊严,便要加倍奉还!
——
龙德宫。
被软禁于龙德宫的太上皇赵佶,也从贴身宫监口中听闻此事。彼时他正对着案上铺开的宣纸出神,手中狼毫蘸满浓墨悬而未落,听闻禀报后指尖微颤,一滴墨汁坠落在素白纸上,晕开一小团不规则的黑斑。他眉头轻蹙,原本专注作画的眼神瞬间冷了几分,挥手斥退宫监,指尖捻着宣纸边缘,盯着那团墨斑半晌出神。
他没有像朝堂老臣那般激动叫好,反倒轻撇嘴角,将狼毫重重掷回笔洗,墨汁溅在青釉笔洗边缘,晕出几道黑痕:“这般行事,与市井泼皮争强好胜何异?”语气里满是不屑,仿佛在鄙夷这等毫无“格调”的做派。
在他这位浸淫书画数十年的“艺术家”眼中,儿子虽赢了场面,却输了雅致。手段太过粗鄙直接,毫无文人帝王应有的“文雅”气度。想当年他执掌朝政时,与蔡京、米芾、黄庭坚等文人雅士聚于睿思殿,铺展三丈素宣点评《千里江山图》,或品茗论诗、挥毫泼墨,那才是君臣相得的雅事,哪需这般剑拔弩张、撕破脸面的姿态。
于是,这位不甘寂寞的太上皇决意“提点”儿子,让他知晓何为真正的帝王风骨。他屏退左右宫人,亲研半盏松烟墨,手腕轻转间,以焦墨勾勒遒劲菊杆,淡墨层层点染花瓣,最后用枯笔扫出几片沾霜残叶。不过半个时辰,一株凌霜傲立的墨菊便栩栩如生地绽于宣上。随后他取来朱砂,在画侧题下一首七言绝句,将这幅意境清冷的墨菊作为“贺礼”,郑重差心腹太监送往赵桓御书房。
诗画的意境很高,翻译过来,就一个意思:
那诗句看似咏菊赞高洁,实则字字暗藏机锋:儿子啊,你凭强硬手段赢了一时痛快,切莫得意忘形。且看为父这墨菊,于寒霜中坚守本心方是真风骨、真清高,你那套打打杀杀、以力压人的手段,终究是难登大雅之堂的旁门左道。他题诗时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眼底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仿佛已预见儿子见画后的窘迫。
这是父亲隐晦的敲打,更是这位退居二线却心有不甘的太上皇,试图在朝堂刷取存在感的小伎俩——他始终不愿承认,当年自己沉迷书画、重用奸佞导致国势衰微,如今竟要靠儿子这般他瞧不上的“粗鄙”手段收拾残局,心底难免交织着嫉妒与不服的复杂情绪。
李纲等几位老臣见了这幅诗画,尽皆面露尴尬,你看我、我看你,眼神满是为难。李纲捻着花白胡须,眉头紧锁;枢密使种师道面色沉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案几。附和太上皇,便是否定皇帝刚赢得的民心威严;支持皇帝,又怕落得“不敬先帝、以下犯上”的名声。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竟无人敢率先开口表态。
面对这进退两难之局,赵桓却忽然笑了,那笑声无关嘲讽,反倒透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他指尖摩挲着诗画的绫罗装裱边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仿佛早已将父亲的心思看透。
他太了解这位“艺术家”父亲了,那点不甘寂寞、想在朝堂留痕的心思又活络起来。如今朝堂内外刚从靖康之难的阴影中安定,民心初聚,父亲这番举动,无疑是朝堂最后一丝潜在的不稳定因素,必须以巧妙而不失威严的方式应对,既不伤父子情面,又要坚定表明立场。
“来人。”赵桓收住笑意,目光扫过御案上摊开的西域地图,指尖轻叩地图上昆仑山的位置,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取朕前日收到的西域舆图,令尚衣局好生裱糊妥当,与太上皇的墨菊一同送回龙德宫。”
“告诉太上皇,朕感谢他的教诲。”
“另外,替朕问太上皇一句:墨菊凌霜,固然清高自持、风骨可嘉。但他久居深宫庭院,看惯案头雅致,可想亲眼瞧瞧,那生于昆仑之巅、历经千年风雪洗礼而不化的雪莲,究竟是何等磅礴壮丽、坚韧不屈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