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过半,漳水流域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王家镇东头的议事厅里,烛火摇曳着映出三道身影,窗棂外偶尔掠过几声夜虫的低鸣,反倒让室内的静谧更显深沉。
王临正俯身看着案上的舆图,手指在标注着“芦苇荡”的位置轻轻摩挲。一件带着暖意的素色披风忽然从身后裹住了他的肩头,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气——是柳轻眉。她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脖颈,带着一丝微凉的软意,王临下意识地侧过头,正好撞进她含着关切的眼眸里。
“夜里风凉,你都在这儿站半个时辰了,仔细着凉。”柳轻眉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她伸手替他把披风的系带系紧,指腹碰到他微凉的指尖时,又飞快地缩了回去,耳尖悄悄泛了红。
王临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慢慢暖着她的指尖:“快了,等赵锋那边的消息回来,咱们就能松口气。你怎么还没睡?”
“我……我煮了点姜茶,想着你可能会渴。”柳轻眉转身端过案边的粗瓷碗,茶汤还冒着袅袅热气,氤氲的白雾模糊了她的眉眼,“你总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次袭扰白琼英的粮道,风险不小,我实在放心不下。”
王临接过姜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暖到了心底。他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尖:“傻姑娘,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赵锋带的人都是熟水性的,芦苇荡的地形咱们摸得比白琼英的斥候还清楚,只会得手不会吃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秦玉罗掀帘而入。她一身利落的劲装,腰间别着短刀,脸上还带着夜奔后的薄汗,手里攥着一张纸条——是赵锋派斥候送回的捷报。看到王临握着柳轻眉的手,她的脚步顿了顿,眼神微不可察地闪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上前一步将纸条递过去:“主公,赵头领得手了,烧了夏军十二辆粮车,杀了三十多个护卫,兄弟们没折损一人,已经撤进芦苇荡待命。”
王临松开柳轻眉的手,接过纸条快速扫了一眼,眉头舒展开来。他抬头看向秦玉罗,目光里带着赞许:“玉罗,你之前建议的‘声东击西’,让赵锋故意在粮道附近留几处马蹄印,引夏军误以为是陆路来犯,这步棋走得妙。”
秦玉罗垂眸应道:“主公过奖了,只是跟着主公学的‘兵者诡道’罢了。”她说话时,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方才王临看柳轻眉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让她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涩意,却又很快压了下去,只专注地等着他的下一步指令。
王临没察觉她的异样,指着舆图对两人说:“白琼英性子傲,粮道被袭必然动怒。接下来,就看她会不会中咱们的‘疑兵计’了。”他话音刚落,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是负责监视夏军营寨的斥候回来了。
与此同时,夏军营寨的中军大帐里,白琼英正和衣卧在榻上。她的呼吸均匀却不深沉,右手始终搭在枕边的亮银枪上——那枪杆被她磨得光滑如玉,枪尖在帐内微弱的夜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多年的军旅生涯让她养成了“闻声即醒”的本能,哪怕是营外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她都能听出是否带着慌乱。
所以,当那阵杂乱的马蹄声裹挟着惊慌的呼喊声从营寨后方传来时,白琼英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睛!那声音不是巡逻的沉稳步伐,而是带着崩溃的狂奔,还夹杂着“起火”的尖叫,像一把尖刀刺破了夜的宁静。
“粮草!粮道遇袭!”
“不好!后方起火了!快救火啊!”
呼喊声越来越近,白琼英猛地坐起身,一把抄起亮银枪,靴底在地面踏过发出清脆的声响,眨眼间就冲出了营帐。
夜风裹挟着浓烟扑面而来,呛得她忍不住皱紧眉头。抬眼望去,营地后方通往漳水渡口的方向,火光已经烧得冲天——那火不是零星的火苗,而是成片的烈焰,像一条愤怒的火龙舔舐着夜空,把半边天都染成了橘红色。滚滚浓烟里,士兵们的呼喊、战马的嘶鸣、粮车燃烧的“噼啪”声混在一起,乱得像一锅煮沸的粥。
“怎么回事?!”白琼英的声音带着怒火,像一块冰砸进混乱的人群里。周围的士兵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目光都集中过来。
一名浑身沾满烟尘的军校连滚带爬地跑到她面前,膝盖“咚”地砸在地上,磕出清脆的声响。他的脸上还沾着黑灰,嘴唇哆嗦着,哭丧着脸报告:“将、将军!不好了!一伙贼人突然袭击了运粮队!他们、他们人数不多,可个个像泥鳅一样滑溜,放火烧了十几辆粮车,杀了护卫就往芦苇荡跑,我们追都追不上!”
“粮道被袭?”白琼英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枪杆的手指瞬间攥紧,指节泛出青白。她从军十几年,比谁都清楚“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粮草就是军队的命脉,哪怕只损失一点,也会动摇军心!
“废物!”她的怒喝声震得周围的士兵都缩了缩脖子,“巡哨游骑是干什么吃的?三百步外的风吹草动都该察觉,竟让贼人摸到眼皮底下!”
那军校吓得浑身发抖,头埋得更低了:“将军恕罪!那伙贼人太邪门了!他们像是在芦苇荡里长了眼睛,从水路钻出来,杀了人放了火就跑,动作快得像一阵风!我们的游骑刚靠近芦苇荡,就被里面的冷箭逼了回来,根本……根本防不胜防啊!”
白琼英还想再骂,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又从东边传来。一名斥候勒住马绳,马身人立而起,他几乎是从马背上跳下来的,声音带着喘息:“报!将军!王家镇方向有异动!镇门悄悄打开了,约有二百余人,正贴着树林向西面移动,看方向……像是要迂回包抄我军侧翼!”
“王临出动了?”白琼英的瞳孔微微一缩。她立刻在脑子里盘算起来:粮道被袭,军心已乱;若王临此时派主力出镇夹击,自己腹背受敌,必然陷入被动。可……王临镇中能战之兵不过千余,分出二百人迂回,镇内岂不是更空虚?他凭什么敢这么做?
“不对……”白琼英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忽然灵光一闪,“是疑兵之计!”
王临这是故意用袭扰粮道和佯动迂回来调动她!他知道自己会因为粮道被袭而急躁,想引诱她分兵去防备侧翼,这样一来,营寨的兵力就会分散,他再找机会下手!
“传令各营!”白琼英立刻稳定心神,声音恢复了冷静,“严守营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妄动!后方粮队立刻组织人手扑灭余火,清点损失,再派两百人加强粮道戒备!”
可混乱一旦开始,就不是轻易能压下去的。火光还在远处燃烧,浓烟飘得整个营寨都是,士兵们从睡梦中被惊醒,有的还没穿好盔甲,有的手里攥着武器却不知道该往哪去。窃窃私语声在人群里蔓延,像潮水一样涌来——“粮被烧了,咱们会不会断粮啊?”“王家镇的人都要包抄过来了,咱们打得过吗?”人心惶惶的气氛,比火光更让白琼英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