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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这两个字像根淬了冰的探针,没带半点温度,精准扎进陆沉凝滞的思考里。不是猛地刺破,是缓缓往下沉,带着沉甸甸的重量,把那些悬在数据缺口里的疑问,全勾得晃了晃。

白芷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她没再站在桌前,而是踉跄着退到墙角——那是办公室最暗的角落,刚好能被数据板的蓝光扫到边缘,既不算完全暴露,又能看清陆沉的动作。她顺着冰冷的墙壁滑下去,膝盖屈起来抵着胸口,双臂紧紧抱着腿,把脸深深埋进膝盖和手臂的缝隙里。头发垂下来遮住后背,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只终于吐出藏了许久的秘密、却怕被惩罚的小动物,连呼吸都放得又轻又浅,只剩肩膀在微微发颤。

陆沉没追问。他甚至没再看白芷一眼,只是抬手,指尖碰到那杯已经微凉的牛奶——杯壁的搪瓷还留着一点余温,是刚才白芷手心焐热的。他指尖贴着杯沿,轻轻把杯子往桌沿推了推,停在一个刚好够到的位置:不用起身,不用探身,只要白芷伸手,指尖就能碰到杯壁。做完这个动作,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屏幕——幽蓝色的光又漫上他的脸,把瞳孔里刚泛起的一点波澜,重新压回冰封的深海里。

时间在凝固的空气里走得极慢。一秒,两秒,墙上的电子钟连跳格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办公室里只剩两样声音:数据板散热风扇不知疲倦的“嗡——”声,细得像蚊子振翅,却绕着耳朵转;还有白芷那边传来的、被刻意压下去的呼吸——她在忍着哭,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哽咽,吸到一半又猛地憋回去,像怕惊扰了什么。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打破了寂静。不是金属碰撞,是布料摩擦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融进风扇的嗡鸣里。陆沉的眼尾动了动,却没抬头——他听出那是白芷的作训服内衬在响,是她把手伸进衣服里了。

下一秒,白芷的动作停在了视线边缘。她没去碰那杯牛奶,指尖从宽大的研究员制服内袋里钻出来,攥着两样东西:一支短小的碳素笔,笔帽都磨掉了漆,露出里面的金属壳;还有一张皱巴巴的锡纸——是基地配的压缩饼干包装,边缘被反复折叠得发毛,角落里还沾着几点饼干碎屑,是她夜班巡房时匆匆咬了两口剩下的。

她坐在地上,后背抵着墙,把锡纸放在膝盖前的金属地面上。指尖先捏着锡纸的四个角,轻轻拽了拽,再一点一点抚平那些深刻的折痕——有的折痕已经硬得发脆,稍一用力就会裂开,她只能用指腹反复蹭,把起皱的地方压平。锡纸很薄,被她按在冰冷的地面上,泛着一点微弱的银光,和数据板的蓝光撞在一起,显得格外单薄。

然后她握住了那支碳素笔。笔杆太细,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蜷缩起来,指节泛白。笔尖悬在锡纸上方,却没落下——整支笔都在剧烈颤抖,不是手指没力气,是抖得太厉害,连手腕都跟着晃,仿佛那支笔有千钧重,压得她连抬手都费劲。

陆沉的目光终于从数据板上移开,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背上。那双手很细,手腕上还留着一点旧疤——是三年前实验事故时被玻璃划的,当时他还在隔壁实验室,听人说有个年轻研究员差点没抢救过来。此刻那只手悬在锡纸上,抖得像风中的叶子,却迟迟不肯落下。

终于,笔尖还是触到了锡纸。“吱——”一声轻响,碳素笔在锡纸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不是直线,是带着犹豫的弧度,画到一半顿了顿,又接着往下拉——那是墙。白芷在画墙。

她的动作很慢,每画一笔都要停两秒。画到转角时,她会闭上眼睛,眉头皱得很紧,像是在回忆什么极痛苦的画面——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呼吸也跟着变浅,连抱着膝盖的手臂都收得更紧。陆沉看明白了,她不是在凭空画,是在从记忆里捞——从那些布满血腥和恐惧的碎片里,捞起一个基地的轮廓。

先是外墙,再是内部的通道。她画得很乱,通道的线条歪歪扭扭,有的地方画错了,就用笔尖在上面划一道横线,再重新画。可慢慢的,一个地下基地的轮廓还是清晰起来:左边画了个方块,旁边标了个“能”字——是能源室;中间画了个长方形,里面打了个叉——是数据中心;最里面,她顿了很久,笔尖悬在锡纸上,抖得比之前更厉害,最后还是用力画了个圈,再在圈上重重打了个叉——叉号的线条深得几乎要把锡纸戳破,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了两个字:“活体”。

那两个字写得极用力,笔尖把锡纸划出了细痕,黑色的墨汁渗进划痕里,显得格外扎眼。

画完最后一笔,白芷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滴在锡纸上,晕开一小片墨痕。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不是累的,是喘不上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哽咽,像一条搁浅的鱼,张着嘴却吸不到足够的空气。她盯着那张锡纸上的地图,眼神空洞得吓人,刚才画地图时的犹豫和痛苦全消失了,只剩一片麻木的恐惧——就像三年前她从那个基地逃出来时,站在废墟前的眼神。

恐惧像潮水,再次漫了上来。她的手一松,碳素笔从指间滑出去,“当啷”一声落在金属地面上,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撞出回音,吓得她浑身一哆嗦。

可就在这时,她又动了。几乎是凭着本能,她伸手抓住那支滚出去的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这次她没再犹豫,攥紧笔杆,笔尖直接落在地图旁边——那个她用虚线标出来的入口位置。

她写下了两个字。

陆沉。

字迹依旧颤抖,横画歪了,竖画也没写直,可每一笔都很用力,墨汁透过锡纸,在地面上留下淡淡的印子。写完这两个字,她停顿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心里反复确认什么。然后她握着笔,在“陆沉”两个字旁边,慢慢画了个东西——一个小小的圆圈,圆圈周围画了几根长短不一的放射状线条,有的长有的短,还歪歪扭扭地翘着。

那是个太阳。像孩童涂鸦一样的太阳,幼稚,笨拙,连线条都没画匀,却在这冰冷的末世办公室里,在泛着银光的锡纸上,透出一点微弱的、近乎不真实的暖意。

白芷抬起头。这是她进来后第一次,主动迎上陆沉的目光。她的眼睛很红,眼尾还挂着没擦干的泪,像刚哭过的兔子,睫毛湿得粘在一起。可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的恐惧和犹豫,反而闪烁着一点光——一点陆沉从未见过的光,微弱,却很亮,像黑夜里刚点燃的火星。

“以前……”她的声音还是沙哑的,破碎的,每说一个字都像在磨嗓子,却无比清晰,“我信数据。”

她的目光从锡纸上的地图移开,落在那个小小的太阳上,嘴角轻轻颤了颤,像是想笑,却没笑出来。

“现在……”

她吸了口气,声音里终于没了哽咽,只剩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信你能让它发光。”

话音落时,数据板的风扇嗡鸣突然轻了一瞬。陆沉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看着锡纸上那个笨拙的太阳,悬在虚拟键盘上的手指,第一次有了明确的方向——他抬手,指尖落在“新建文档”的按键上,蓝光里,一个空白的文档框弹了出来,光标闪烁着,像在等待被填满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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