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飞走了，段逸还站在原地。他右手垂着，手心的伤口已经结痂，颜色发黑，边上有点发绿。他没看手，只是闭上眼睛。
他的意识沉下去，看到那颗绿色光丝缠绕的“生命之种”在跳动。十几股微弱的能量从四面八方流进来，是刚才战死的子体散掉后回流的生命碎片。他知道这些子体没有害怕，也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完成任务后的平静。
他睁开眼，轻声说：“他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
艾莉安娜在他左边，听到了这句话。她没回头，看着远处一个搬运断矛的工兵。那是个哥布林，动作机械，但走得稳，背也挺得直。“你给了他们秩序，”她说，“也给了他们尊严。”
布伦希尔德从武器堆那边走过来，手套戴好了，护目镜推在额头上。她冷笑一声：“尊严？别人可不这么想。”她指着地上一块木牌，上面写着编号和符号，是登记装备用的。“我们给每把改过的弩起名字，给每个新结构画图纸，可这支队伍呢？还在被人叫‘哥布林’？那是奴隶贩子关牲口时喊的话。”
段逸没说话。他看着战场。大地力士正把最后一具人类尸体抬到东边空地，动作整齐。工兵们把缴获的铠甲分类堆放，没人偷懒，也没人聊天。这些人皮肤是绿的，耳朵尖尖的，个子不高，但他们站在一起时，不像传说里那种只会尖叫逃跑的怪物。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血干了，伤口愈合得很快，这是生命之种带来的变化。但这双手，既不是前世那个工程师的手，也不是普通哥布林的手。
“绿裔……”他小声说。
这两个字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艾莉安娜转头看他。
布伦希尔德挑眉：“什么？”
“绿裔。”段逸又说了一遍，声音清楚了些，“绿色的后代。不是被诅咒的垃圾，是新的开始。”
布伦希尔德愣住，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这名字不错。有根，也有未来。”
艾莉安娜没笑。她抬手轻轻一挥，一阵风吹起地上一片烧黑的叶子，在空中转了两圈。她看着叶子，声音很轻：“自然不在乎名字。风吹过山谷，不会记住谁死在这里。但它会带走气味、温度和活着的气息。人心不一样。他们会讲故事。你说不杀人，别人就说你仁慈；你说守规矩，别人就觉得你们不是野兽。”
段逸点头。
他知道她说得对。俘虏已经走了，带着亲眼看到的一切。他们会说这里有一群绿皮人打赢了却不杀降。他们会说这支军队像机器一样听话，又不像死灵那么冷。这些话会在酒馆传开，在农舍火塘边被人提起，也会被贵族写进书里。
名字一旦传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布伦希尔德收起笑：“可教会听到，只会说你是异端。他们会把‘绿裔’写成瘟疫，说你用邪术控制手下。”
“那就让他们说。”段逸说，“但我们先让普通人知道我们是谁。不是靠祈祷，不是靠传教，是靠他们亲眼看见的事。”
他抬起右手，五指张开，然后慢慢握紧。
这不是命令，也不是信号。他通过灵魂链接，向所有还在工作的子体传递了一个信息——不是指令，不是图纸，是一个印记。
“你们是绿裔。”
几千个正在干活的身影同时停了一下。有人停下脚步，有人手臂悬在半空，有人抬头看向高处。不到一秒，所有人又继续干活，动作没乱，节奏也没变。
但有什么变了。
就像一根绷了很久的弦，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音调。
艾莉安娜感觉到空气中有轻微的震动。她看着段逸：“你做了什么？”
“我给了他们一个名字。”段逸说，“现在，他们不只是执行者。他们是绿裔。”
布伦希尔德摘下护目镜，用袖子擦了擦，再戴上时嘴角又扬起来：“从今天起，我们造的东西有名字，打的仗有名字，连这片地也可以有名字。翡翠残境？太老了。这儿该叫‘绿裔谷’。”
段逸没反对。
他看向北方。天边最后一点红光消失了，夜色笼罩下来，月光淡淡洒在谷口残留的藤蔓上，洒在烧毁的弩炮残骸上。工兵还在清点物资，大地力士开始平整土地。一切都在恢复秩序。
他知道那些俘虏正在往回走。他们腿软，心跳快，脑子里全是刚才的画面：那个绿皮首领没下令屠杀，反而放人离开；那支军队纪律严明，动作统一；山谷里有自动运转的水车，有会缠人的藤蔓，还有埋在地下的符文柱。
这些事会变成故事。
故事里会有夸张，会有误会，甚至会有恐惧。但至少，有一个名字会被反复提起。
绿裔。
不是哥布林，不是怪物，不是该被清除的污点。
是一个打了胜仗、立了规矩、放了俘虏的族群。
艾莉安娜站直身体，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只信教义的祭司。她看到了一种新的可能——生命可以改变，规则可以建立，就连被世界抛弃的种族，也能自己决定叫什么。
布伦希尔德站到段逸右边，双手插进腰带。她看着通往外面的小路，眼神很亮。她知道接下来不会轻松。教会不会容忍一个“异端”存在。更强的法师，更好的装备，也许还有专门对付子体的神圣武器，都会来。
但她不怕。
因为她看到的不是一个躲起来求生的人，而是一个敢给自己队伍起名字的领袖。
三人站在一起，谁都没再说话。
月光下，他们的影子很长，落在焦土和废墟之间。身后是还没清理完的战场，前面是安静的边境山脉。
段逸最后看了一眼北方。
他知道，今晚很多篝火旁会有人说这个名字。
也许有人怀疑，也许有人乱传，但至少——
这个名字，第一次真正走出了山谷。
一只夜鸟从树顶飞起，翅膀扑棱声打破寂静。
段逸的手指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