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雨，细密而阴冷，敲打着高层公寓的落地窗，仿佛无数根冰冷的指尖在玻璃上划动。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将城市璀璨的夜景扭曲成一片模糊而诡异的光斑。这间位于顶层的豪华公寓内部，却与窗外的湿冷截然不同，弥漫着一种凝固的、带着铁锈甜腥味的死寂，连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都消失了，只有勘查人员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相机快门声偶尔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安静。
死者陈文方，男，四十五岁，表面身份是某跨国咨询公司的财务顾问，以其精明的头脑和对国际金融规则的熟稔在业内小有名气。然而，在沈烬野掌握的绝密档案里，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为“神谕”组织处理境外资金流转、进行复杂洗钱操作的核心会计师之一。选择在这里动手，本身就充满了挑衅意味。
沈烬野带着专案组成员赶到现场时，法医已经完成了初步尸检。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也压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一枪毙命，子弹从眉心射入，创口边缘整齐，灼烧痕迹明显，射击距离极近，可能不超过五十厘米。”法医指着客厅昂贵的手工羊毛地毯上那个用白粉笔勾勒出的、略显扭曲的人形，语气平淡无波，“死者是在毫无防备，甚至可能是面对凶手的情况下被射杀的。瞬间死亡，几乎没有挣扎痕迹。杀手非常专业，心理素质极佳。”
沈烬野环顾四周。公寓装修极尽奢华，意大利定制的家具，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抽象画，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主人的财富与品味。然而，此刻这里却整洁得过分，物品摆放井然有序，仿佛刚刚被一个极其细致且高效的保洁团队彻底打理过，连通常命案现场常见的混乱和狼藉都欠奉。没有翻找的痕迹，没有搏斗导致的物件倾倒，甚至连死者倒地时手边摔落的那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骨瓷咖啡杯，泼洒出的深褐色污渍都被人小心地清理过，只在地毯纤维深处留下一点不易察觉的、需要特定角度光线才能看到的痕迹。
“死亡时间？”沈烬野问，声音在过分空旷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低沉，带着回声。
“根据肝温和尸僵程度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更精确的时间需要等解剖后确认。”法医回答，一边在本子上记录着。
技术组长老王带着人正在重点检查书房，那里是陈文方处理“业务”的核心区域。很快，老王从书房门口探出身，朝沈烬野做了个手势，他的眉头紧锁，声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困惑。
“沈队，过来看一下。这里……有点不对劲。”
沈烬野迈步走进书房。这个房间比客厅更具功能性，靠墙摆放着多台高性能电脑和用于数据存储的服务器机柜，但此刻，所有主机箱都被暴力而精准地撬开，里面的硬盘不翼而飞，只留下空荡荡的托架和纠缠的数据线。桌面上倒是散落着一些普通的财务报表和商业合同，看上去一切如常。
“电脑里的数据存储单元被专业工具物理销毁了，硬盘被统一取走，手法很老道，干净利落，是针对性的、彻底的清除。”老王指着那些空机箱，语气凝重，“几乎可以断定，目标就是消除所有与‘神谕’资金往来相关的电子证据。但是，奇怪的是……”
他引着沈烬野走到书房内侧，一个被伪装成书架一部分的隐蔽式保险柜前，保险柜厚重的门此刻敞开着，密码盘和锁芯有被技术性开启的痕迹。然而，柜内却并非空空如也。“里面存放的成捆未拆封的美金、几根标注着纯度的小金条，还有好几本封面各异、来自不同国家的护照，全都原封不动，摆放得甚至比主人平时可能放的还要整齐。”老王的声音充满了不解，“杀手的目标，似乎非常明确，只销毁与‘神谕’相关的犯罪证据，对于这些唾手可得的、价值不菲的个人非法财物，却视而不见。”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如果是“神谕”内部的灭口或惩罚叛徒，通常会连人带物一起清理干净，斩草除根，避免任何线索遗留，财物也会回收。如果是外来的抢劫或普通仇杀，不可能放过这些几乎等于白送的财富，更不会多此一举地专门销毁硬盘。
“仔细搜查，不要放过任何角落，包括空调通风口、吊顶夹层、所有家具的底部和背面。”沈烬野沉声下令，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这种矛盾到诡异的现场现象，让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的气息。这不像黑吃黑，也不像单纯的复仇，更像是一种……带有明确筛选标准的“清理”。
勘查工作持续了数小时，窗外的天色始终阴沉，雨水未曾停歇。现场被打扫得过于干净，取证工作进展缓慢。就在几名取证人员几乎要断定凶手手法高明到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物理线索时，一名戴着白手套、趴在地上用强光手电一寸寸检查客厅地面的年轻警员，在沉重的真皮沙发与墙壁之间那条极其狭窄、通常会被忽略的缝隙底部，有了惊人的重大发现。
“沈队！这里有发现！”年轻警员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立刻谨慎地围拢过去，避免破坏周围可能存在的其他痕迹。警员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拿着长柄镊子，小心翼翼地从缝隙底部夹起了两样东西——一枚极其细微的、看起来像是某种金属部件边缘剥落的、不到米粒大小的碎屑，以及一张被紧紧折叠成小方块、纸质明显是复印件的照片。
金属碎屑被立即放入专用的证物袋，标记后火速送回市局技术科进行成分分析和可能的指纹、微量dNA提取。而那张折叠起来的复印件，则被另一名取证人员用同样谨慎的动作，在铺了白布的物证台上缓缓展开。
照片是黑白的，因为多次复印和年代久远，画面已经泛黄且有些模糊，但依然可以清晰地辨认出上面的主体——一个穿着新中国第一代五零式警服的年轻警察。他站在有着时代特色的老式公安局门口，身姿挺拔如松，眉眼锐利如鹰，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属于那个火热年代的、纯粹而坚定的笑意，充满了朝气与信念感。那是年轻的南怀瑾。
然而，就在这张承载着历史与荣誉的照片上，年轻南怀瑾的面部，被人用红色的记号笔，狠狠地、带着某种近乎宣泄般浓烈情感的笔触，划上了一个模糊却又触目惊心的“叉”！那个红色的“x”覆盖了他的五官，像一道流血的伤口，又像一个恶毒的诅咒，与照片本身庄重的氛围形成了极其强烈的、令人不适的冲突。
整个房间的气氛瞬间凝固了，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所有知道南怀瑾与“神谕”过往恩怨、了解当前案件敏感性的专案组成员，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沈烬野，以及刚刚接到消息匆匆赶到现场、正站在书房门口的南笙笙。
南笙笙的目光落在物证台上那张被亵渎的照片上，看着爷爷年轻而光辉的形象被如此恶意地玷污，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沈烬野几乎在同一时间一步上前，用自己挺拔的身躯挡在了她和那张照片之间，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那张诡异的照片，仿佛要透过它看穿背后那双充满恶意的眼睛。
“杀手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神谕’来的。”沈烬野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强行压制住的怒意和高度理性的分析，“精准清除掌握核心资金的会计师，销毁所有犯罪证据，这说明他的目的不是谋财，也并非普通的江湖仇杀，而是系统性地、精准地清除‘神谕’的爪牙，削弱其运作能力。”
他顿了顿，抬手指向那张被划上红叉的照片，语气愈发沉重，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但是，他刻意留下了这个。这绝不是疏忽，不是无意间的遗漏。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一种宣告，或者说……这是一种指向性极强的标记，一个特意留下的‘签名’。他在告诉我们，或者说，在明确地告诉与这张照片有关的人——他来了，而且，他的这场针对‘神谕’的‘清理’行动，与爷爷，与我们正在全力追查的‘神谕’旧案，存在着某种深刻的、我们目前尚未知晓的、极可能充满恶意的关联。”
初步的判断浮出水面：一个身份不明、手段专业高超、行为模式充满矛盾的第三方势力，正在以暴烈而残酷的方式，对“神谕”成员进行着无情的“清理”。他的行为模式既非黑吃黑，也非纯粹出于正义感的替天行道，更像是一种带着强烈私人情绪、偏执理念、完全游离于法律与正常道德框架之外的“以恶制恶”。
而这股新出现的、隐藏在更深处的黑暗力量，其冰冷的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了数十年的时光迷雾，精准地、牢牢地锁定在了南怀瑾，以及他们这些继承了他未竟使命、正与“神谕”殊死搏斗的后辈身上。
案件的性质，在发现这张照片的瞬间，变得愈发扑朔迷离且危机四伏。冰冷的雨幕之外，一股带着血腥气息和刺骨寒意的暗流，仿佛正无声无息地、加速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