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男人——自称“老猫”——的热情像一层油腻的薄膜，糊在初始之馆喧嚣而混乱的空气之上。他的眼睛依旧不安分地在林墨和苏晓身上逡巡，试图从他们细微的表情和衣着判断出“油水”多少。
林墨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过老猫，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分析着这个光怪陆离的新环境。
声音是混杂的。远处传来金属的敲击声、某种未知生物的嘶鸣、带着不同口音的人类交谈声、还有隐约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音乐片段。气味更是复杂——机油、汗水、烤糊的食物、劣质香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臭氧味。
视觉冲击最为强烈。他左侧是一座用粗犷岩石垒砌的、挂着兽皮旗帜的城堡大门，几个穿着锁子甲、腰挎弯刀的人正靠在门边交谈；右侧则是一栋流线型的银白色建筑，入口是自动滑开的玻璃门，偶尔有穿着紧身防护服、戴着单片眼镜数据屏的人进出。更远处，可以看到藤蔓缠绕的巨石阵与悬浮在空中的霓虹招牌诡异共存。所有的建筑风格、时代特征都被打碎，然后毫无逻辑地拼接在这片望不到边际的广阔空间里。
这里没有自然的天空，头顶是一片深邃的、模拟着星空的黑暗，但那些“星辰”的排列方式陌生而怪异，洒下的光线也带着一种非自然的冷白。
“新手？”老猫见林墨不说话，又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语气，“看二位器宇不凡，刚来就能从历史回廊全须全尾地出来，肯定是这个！”他翘起大拇指，“不过嘛，这初始之馆水深着呢，光有本事可不行，还得懂规矩。”
他指了指远处那些风格迥异的建筑：“瞧见没？‘战斧’的人喜欢窝在石头堡里，‘数据流’的那帮家伙只进科技塔。各个地盘都有各自的规矩，走错了门，轻则被轰出来，重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
“还有啊，”他声音压得更低，眼神瞟向一些在人群中穿梭的、穿着统一深色制服、表情冷漠的人，“‘馆内执法队’，别招惹他们。只要不在安全区动武，不破坏公物，他们一般不管事。但要是犯了规矩……”他又一次没把话说完，只是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苏晓被这复杂的情况弄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靠近林墨。
林墨终于将目光收回，落在老猫脸上，平静地开口：“贡献点，怎么赚？哪里能落脚？”
直接，切中要害。他需要尽快了解这个世界的经济系统和安全点。
老猫眼睛一亮，知道生意来了：“贡献点？路子多了！最简单的，下副本！馆里有专门的副本入口区，从‘菜鸟级’到‘地狱级’都有，完成任务就有点数拿。不过嘛……”他搓了搓手指，“风险高，回报看运气。”
“其次嘛，就是打工。”他指了指那些奇特的店铺，“有的店招人处理材料，有的需要保镖押运货物穿过‘混乱街区’，还有的……嘿嘿，需要一些有‘特殊才能’的人。”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林墨始终握在手中的母亲笔记。
“至于落脚，”老猫指了指四周，“看到那些带编号的门洞了吗？”顺着他指的方向，林墨看到在那些宏伟或奇特的建筑之间，墙壁上确实镶嵌着无数个大小不一、样式朴素的金属门，门上闪烁着不同的编号。“那就是‘蜂巢居’，租一间，一天10贡献点起。空间不大，但绝对安全，受馆内规则保护。”
一天10点！林墨看了一眼自己视野中那可怜的150点贡献点。这仅仅只够他支付十五天的房租，还不包括食物和其他开销。资源的紧迫感如同实质的绳索，勒住了他的脖颈。
“当然啦，”老猫嘿嘿一笑，“如果贡献点紧张，也可以去‘沉渣区’碰碰运气，那里不要钱，但……嘿嘿，安不安全就看个人本事了。”
沉渣区，听起来就不是好地方。
“情报呢？”林墨继续问，“哪里能打听到特定的消息？”
“消息？”老猫眼珠一转，“那得看您想打听什么了。普通消息，去中央广场的‘情报集市’，那里人多嘴杂，真真假假靠自己分辨。要是想打听点……深入的，”他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那得找‘包打听’或者‘百事通’那样的人，不过嘛，价格可不便宜，而且得看人家愿不愿接您的活儿。”
百事通？林墨记下了这个名字。
“怎么样？二位，需要我带路吗？一天，只要30贡献点！包您快速熟悉环境，避开所有坑！”老猫再次推销自己。
30点。几乎是他们目前资产的五分之一。林墨沉默着，似乎在权衡。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半旧皮甲、腰间挂着短剑的高大身影走了过来，直接无视了老猫，对林墨和苏晓说道：“两位是新来的？我们‘探索者公会’正在招募有潜力的新人，提供基础培训和稳定的副本队伍，有兴趣了解一下吗？”这人语气还算客气，但眼神带着一种审视。
几乎同时，另一个方向，一个披着黑色斗篷、只露出下半张脸和一双锐利眼睛的人也靠近了，声音沙哑：“‘清算抵抗阵线’，为所有不甘被‘系统’奴役的人而战。我们提供庇护，分享对抗‘清算’的经验。加入我们，争取真正的自由。”他的话语充满了煽动性，目光尤其在林墨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老猫见状，立刻急了，挡在中间：“哎哎哎！懂不懂先来后到！这两位可是我老猫的客人！”
三方人马，三种不同的态度，瞬间将林墨和苏晓围在了中间。
探索者公会？清算抵抗阵线？还有这个油滑的向导老猫。
林墨瞬间明白了阿尔法-7所说的“玩家势力”。他才刚踏入这里几分钟，就已经被不同的组织盯上。是因为他们从历史回廊出来？还是因为他身上可能残留的、与母亲或“深渊之契”相关的特殊气息？
他不需要立刻做出选择，更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谢谢好意。”林墨先对探索者公会和抵抗阵线的人点了点头，语气不卑不亢，“我们初来乍到，需要先安顿下来，了解情况后再做决定。”
然后他转向一脸紧张的老猫：“10点，带我们租一个安全的‘蜂巢居’，然后去情报集市。”
他没有接受30点的全天服务，而是选择了最核心、最急迫的需求进行交易。这既节省了贡献点，也避免了被这个油滑的向导过多绑定。
老猫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又堆起笑容：“成！10点就10点！包您满意！跟我来！”10点也是肉，总比被那两个大公会抢走好。
探索者公会的人点了点头，递过一张粗糙的皮质名片：“想清楚了，可以来公会驻地找我们。”说完便转身离开。
而那个抵抗阵线的人，深深看了林墨一眼，沙哑地说了一句：“‘清算’从不等人，好自为之。”然后也无声地退入了人群阴影中。
林墨将皮质名片收好，没有多言，示意老猫带路。
老猫立刻殷勤地在前面引路，穿过熙攘的人群。林墨和苏晓紧跟其后，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他们看到有人在路边摆摊，出售各种奇形怪状的物品——发光的矿石、装着诡异液体的瓶子、残破的武器、甚至还有被关在笼子里的、眼睛会变色的小型生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他们也看到了更多穿着各异的人，有的意气风发，有的疲惫麻木，有的眼神中闪烁着和之前那个中年男人一样的绝望。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光怪陆离的难民营，聚集着来自不同时间、不同空间、挣扎求生的灵魂。
老猫带着他们七拐八绕，来到一面布满无数金属门的巨大墙壁前，熟练地在其中一个闪烁着“b-734”编号的门前操作了一下，门无声滑开，露出一个只有四五平米、仅有一张简易床铺和一个固定桌面的小空间。
“喏，绝对安全！用你们的贡献点直接碰一下门牌就能租用和续费。”老猫说道。
林墨支付了10点贡献点给老猫，然后用自己的手触碰了一下“b-734”的门牌，视野中贡献点减少10，变成了140点。门牌上亮起绿色的“已占用”字样。
“走吧，带我们去情报集市。”林墨没有进去，直接对老猫说。他需要尽快获取信息，没有时间休息。
“好嘞！”拿到贡献点的老猫更加卖力，继续带路。
就在他们即将汇入前往中央广场的人流时，林墨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在远处一座哥特式尖塔的阴影下，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身影模糊的人，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这个方向。
是错觉？还是……“聆听者”？
林墨的心微微一沉。
这初始之馆，果然巨兽环伺，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