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裹着微凉的风漫进竹院时,王彬刚把最后一盏竹灯挂在屋檐下。昏黄的光透过薄纸罩洒下来,在泥地上晕出圈暖融融的光,连院角那丛刚冒芽的兰草,都被照得泛着软嫩的绿。
张茜坐在竹椅上,手里捧着个粗陶碗,碗里是温着的葛根水,清甜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带着小腹都暖烘烘的。她刚想跟林笑说小芽傍晚又动了两次,就听见竹院外传来几声轻响——不是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倒像是有人踩着湿露的竹径,脚步放得极轻。
“谁啊?”王彬立刻起身,顺手抄起靠在门边的木柴,声音压得稳。老周也跟着站起来,往竹院的木栅栏边挪了两步,借着竹灯的光往外看。院里的气氛瞬间静下来,只有竹灯里的火苗偶尔“噼啪”响一声,小木铃在风里轻轻晃,却没了白日里的轻快。
“是……是我们,路过想讨碗水喝。”栅栏外传来个沙哑的女声,带着点怯意,紧接着又有个小孩的啜泣声,细弱得像只受惊的雏鸟。
老周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拉开了栅栏门的木闩。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灰布衫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四五岁的孩子,孩子的小脸冻得通红,鼻尖挂着泪珠,正死死攥着女人的衣角。两人脚边放着个破布包,里面露出半块干硬的窝头,裤脚都沾着泥,看起来像是走了很远的路。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王彬没放下手里的木柴,眼神里带着警惕。这荒山野岭的,晚霜都要下来了,突然冒出来两个陌生人,总让人心里不踏实。
女人把孩子抱得更紧了些,声音发颤:“我们从山下的李家村来,村里闹了疫病,男人没了,我带着娃逃出来,走了三天,实在走不动了……”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滴在孩子的头发上,“看见这边有灯,就想着来讨点水,不麻烦你们的。”
孩子大概是饿坏了,听见“水”字,小声哼唧了一句:“娘,我饿……”
张茜看不得这光景,起身把手里的陶碗递过去:“先喝点水吧,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红薯。”林笑也跟着站起来,拉了拉张茜的袖子,又朝女人怀里的孩子看了眼,轻声说:“我也去,再热点葛根水,给孩子暖暖身子。”
老周叹了口气,让开身子:“进来吧,外面霜要下厚了,先在院里避避。”他又转头对王彬说:“看她们不像坏人,就是走投无路了。”
王彬皱了皱眉,还是放下了木柴,却没走远,就站在离女人不远的地方,盯着她们的动静。徐嘉则从屋里拿出块粗布,铺在竹凳上:“坐吧,孩子看着冻坏了。”
女人感激地说了声“谢谢”,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坐在竹凳上,把孩子裹得更紧了些。孩子大概是怕生,躲在女人怀里,只露出双乌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院里的人,还有那挂在屋檐下的竹灯。
没过多久,张茜和林笑就从厨房出来了。张茜手里端着个陶盘,里面放着两个热乎的红薯,还冒着热气;林笑手里则端着个小碗,里面是冲好的葛根糊,加了点蜜枣,甜香飘得满院都是。
“快吃吧,红薯还热着,葛根糊给孩子吃,软和。”张茜把陶盘和小碗递过去,又拿了双干净的木筷。
女人接过东西,眼泪又掉了下来,哽咽着说:“你们真是好人……我们娘俩这一路,都没人敢给我们一口吃的,怕我们带了疫病……”
“别多想,先吃饱了再说。”林笑蹲下来,看着女人怀里的孩子,柔声说:“宝宝,吃点糊糊好不好?甜甜的,可好吃了。”
孩子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林笑手里的小碗,小声点了点头。女人赶紧用木勺舀了点葛根糊,吹凉了才喂到孩子嘴里。孩子一口咽下去,眼睛亮了亮,又张嘴要,吃得急了,还呛了一下,女人赶紧拍着他的背,眼里满是心疼。
徐嘉这时从屋里拿出件小棉袄——是之前给小芽准备的,稍微大了点,现在穿正合适。他递到女人手里:“给孩子穿上吧,晚上冷,别冻着了。”
女人接过棉袄,手都在抖,连声道谢:“谢谢你们,谢谢……我们以后肯定会报答你们的……”
“报答就不用了,”老周坐在竹椅上,抽着旱烟,慢悠悠地说:“只是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里?这荒山野岭的,你们娘俩也不安全。”
女人沉默了,低下头,看着怀里正吃红薯的孩子,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不知道……我就想着往山里走,远离村里的疫病,可走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院里又静了下来,只有竹灯的火苗在风里轻轻晃,木铃偶尔响一声。张茜看了看王彬,又看了看老周,轻声说:“要不……让她们先在院里住几天?等她们歇过来了,再做打算?院里不是还有间空着的小竹屋吗,收拾一下就能住。”
王彬皱了皱眉,没立刻说话。徐嘉却先开口了:“我觉得可以,她们娘俩看着确实可怜,而且这晚霜下来,她们在外面肯定活不下去。我们多注意点,也不怕出什么事。”
老周磕了磕旱烟袋,点了点头:“嗯,就这么办吧。空屋本来就是准备放杂物的,收拾一下,铺点干草,再烧个火盆,也能住人。”
女人听见这话,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喜和不敢置信:“真的吗?我们真的可以在这里住几天?”
“嗯,”张茜笑着点头,“先住下吧,等明天天亮了,再想以后的事。”
女人抱着孩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要给院里的人磕头,吓得张茜赶紧把她扶起来:“快别这样,都是出门在外的,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林笑也赶紧说:“就是,快起来吧,孩子还在你怀里呢。我去给你们收拾屋子,再拿点干草和柴火,晚上烧个火盆,就不冷了。”
徐嘉和王彬则去帮着搬东西,老周则坐在竹椅上,看着女人怀里的孩子,突然想起了小石头刚来时的样子,也是这么怯生生的,眼里满是不安。他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旱烟袋摁灭,又从口袋里摸出颗野山楂,递到孩子面前:“吃吧,甜的。”
孩子看了看女人,女人点了点头,他才伸出小手,接过野山楂,小声说了句:“谢谢爷爷。”
夜色越来越深,竹院外的霜下得更厚了,竹枝上都挂着层薄薄的白霜。但竹院里却暖融融的,厨房的烟囱里冒着淡淡的烟,小竹屋里的火盆烧得正旺,昏黄的竹灯光映着院里的人,还有那对刚落脚的母子,连空气里都飘着葛根糊的甜香和红薯的暖意。
张茜坐在竹椅上,摸了摸小腹,轻声说:“小芽,你看,又有人来我们这里了,以后咱们这个家,又热闹了点。”
小腹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小芽在回应她。张茜笑了,抬头看向院里的人——王彬在帮着修小竹屋的门,徐嘉在给火盆添柴火,林笑在给孩子整理棉袄,老周则在跟女人说着山里的注意事项,小石头和丫丫早就睡着了,屋里还能听见小石头偶尔的呓语。
竹灯的光映着每个人的脸,都带着柔和的笑意。晚霜覆着竹影,灯火映着归人,这片荒野里的竹院,像是个温暖的巢,不仅住着等待新生命的他们,也收留了走投无路的母子,在这微凉的夜色里,漾着满院的暖意与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