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传媒公司的办公区位于集团辅楼，与主楼的庄重氛围不同，这里装修风格现代，色彩明快，墙上挂着各种设计海报和获奖证书，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
经理李宏带着全体员工，早早就在门口迎接。他四十出头，穿着熨帖的衬衫，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堆满热情的笑容。
“林总，欢迎莅临指导！”李宏上前一步，双手握住林浩的手，用力晃了晃，“我们文化公司全体同仁，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您盼来了！”
林浩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在场员工。有人眼神好奇，有人带着审视，也有人面露忐忑。
“李经理，直接去会议室吧。”林浩没有多余寒暄。
“好好好，这边请。”李宏连忙引路。
会议室的投影幕布上，已经准备好了一份精美的ppt，标题是“城投文化传媒公司战略转型与价值赋能成果汇报”。
李宏亲自担任主讲，他口才极佳，从“媒体融合生态构建”讲到“品牌Ip化运营”，从“短视频矩阵爆破”讲到“元宇宙营销探索”，各种前沿概念信手拈来，ppt页面炫目，数据图表眼花缭乱。
林浩安静地听着，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偶尔记录几下。
汇报持续了四十多分钟，李宏最后总结道：“……在林总的英明领导下，我们有信心、有决心，将文化公司打造成集团软实力输出的桥头堡，价值重塑的排头兵！”
会议室里响起了礼貌的掌声。
林浩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李宏，语气平和：“李经理，讲得很好，概念很新。”
李宏脸上刚露出笑容，林浩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的笑容僵住了。
“不过，我有几个问题不太明白。”林浩点开平板上的笔记，“你提到去年打造的‘城投微光’短视频账号，投入制作和推广经费八十万，累计播放量五千万。我想知道，这五千万播放量，具体带来了什么？是提升了哪个具体业务的咨询量？还是促进了哪个项目的签约？转化率是多少？”
李宏愣了一下，显然没准备这么具体的问题：“这个……林总，品牌宣传的效果，它是个长期潜移默化的过程，转化率很难短期量化……”
“好，那说个可以量化的。”林浩打断他，翻到另一页，“你们承办的集团年度总结表彰大会，预算一百二十万。比前年外包给专业会展公司高了百分之四十。我想看看具体的费用明细，以及你们内部核算的人工、管理成本分摊依据。”
李宏的额头开始冒汗：“明细……明细财务那边都有。至于成本分摊，主要是为了锻炼队伍，提升我们自身的承办能力……”
“提升能力，我支持。”林浩点点头，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那么，请提供一下你们员工参与此次大会筹备的工作量日志，以及会后关于流程优化、成本控制方面的总结报告。我想看看能力提升的具体体现。”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文化公司的员工们纷纷低下头。李宏张着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林浩没有停下，继续问道：“还有，你ppt里提到的那个‘城投历史文化数字博物馆’项目，三期累计投入三百五十万。目前访问量是多少？用户平均停留时长是多少？有没有收集到用户反馈？项目后续的维护更新计划和资金预算在哪里？”
一个个具体、尖锐的问题，像一把把手术刀，精准地剥开华丽辞藻和宏大概念的外壳，直指核心——投入产出的效率。
李宏带来的那些打印精美的辅助材料，根本回答不了这些问题。他只能含糊地强调工作的“战略意义”和“品牌价值”，显得苍白无力。
“李经理，”林浩合上平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静却带着压力，“文化宣传很重要，但企业的每一分钱投入，都要讲求实效。我不需要听太多概念，我要看数据，看成果，看效率。”
他站起身，对在场的员工说道：“从下个季度开始，文化公司的所有项目，立项必须提交详细的《投入产出分析预测》，结项必须提交《项目效果评估报告》。我会引入第三方审计，对重点项目进行效能评估。”
这话一出，下面几个项目经理脸色都变了。
“散会。”林浩说完，径直走向门口。
李宏连忙追上来，脸上已没了之前的从容，带着一丝恳求：“林总，您看……是不是再给我们一点时间适应？有些工作，它确实不好量化……”
林浩停下脚步，看着他：“李经理，不好量化，往往是因为目标不清、管理不精。集团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南城古巷那边，几百户老百姓等着回迁，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文化公司如果不能证明自己的‘刀刃’在哪里，那存在的价值就需要重新评估了。”
这句话，已经说得相当重了。李宏脸色发白，呆立在原地。
离开文化公司，陈杰跟在林浩身后，低声道：“林总，李经理是前年从市电视台挖来的，当时……是唐正拍的板。”
林浩“嗯”了一声，并不意外。唐正喜欢用这种善于包装、懂得迎合的人。
回到主楼，在电梯里，林浩对陈杰吩咐道：“通知行政部，重新核定文化公司下一年度的预算，基于他们过去三年的实际业绩和效能评估结果，进行精细化编制。另外，下周一上午，我听取城建公司工作组关于南城古巷‘排雷’方案的汇报。”
“是，林总。”
走进办公室，林浩脱下西装外套，松了松领带。连续两天的“摸底”和“挤水”，让他对分管的领域有了更清醒的认识。问题远比想象的更具体，更深入肌理。
他踱到窗前，望着楼下。一辆黑色轿车正慢慢驶出大门，车牌号在阳光下晃了晃，他脑中灵光一闪，认出那是规划局的车。
思绪还没落地，手机铃声突然打断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他立刻接起：“王董。” 电话那头的声音简洁直接：“到我办公室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