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政办的工作，不止于文山会海，更在于应对形形色色的人和场面。这一点，林浩在接到 “服务分管副县长调研工作餐” 的任务时，有了更深的体会。
分管城投集团的副县长李国富要来调研经营情况，并在集团食堂用“工作餐”。任务下到党政办，林瑶主任亲自部署，苏蔓负责具体协调，林浩则被点名跟着做现场服务工作。
“李县长是集团直接分管领导，接待上既要细致，更要周到。” 林瑶分配任务时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可 “周到” 两个字落音时，尾音里那点未尽之意，让苏蔓瞬间心领神会，默默点了点头。
林浩默默听着，他知道，这种“工作餐”绝非字面意思那么简单。
调研过程按部就班，李县长在王总等班子成员的陪同下，听了汇报，看了项目，讲了话，气氛融洽。但林浩注意到，李国富年近五十，身材微胖，一双眼睛却总在不经意间扫过陪同队伍里的几位女性，尤其是在财务部秦清、党政办苏蔓，以及新调来的宣传干事小王身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
午餐安排在食堂最大的包间。一张大圆桌，坐了十二个人：李国富和他的秘书，集团八位班子成员，再加上秦清、林瑶、苏蔓，还有被特意以 “汇报宣传工作” 为由叫过来的小王。林浩则和另一位办公室同事站在桌旁，负责倒酒、换骨碟，做些辅助工作。
林浩悄悄观察着桌上的人——集团这八位班子成员，心思各异，隐隐分成三个派系：王总、杨副总、薛副总可视为力图改革的“核心派”；监事会主席带着钟副总、唐副总，凡事不表态、不站队，态度模糊，是典型的 “观望派”；剩余两位，则与李县长关系匪浅，是众所周知的“县里派”。
酒局一开始，李县长就掌握了主动权。他端着酒杯，从集团经营聊到地方发展，谈笑间总能把话题绕回来，最后落点，总离不开桌上的几位女同事。
“秦部长可是我们云城财经领域的专家，既有才华又有气质，这杯酒，我得单独敬你！” 李国富说着，目光直直落在秦清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热络。
秦清面色清冷，端起茶杯：“李县长过奖，我酒精过敏，以茶代酒，感谢领导关心！”
李国富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悦，可他也知道秦清的性子 —— 从前有沈卫东护着，就算现在沈卫东倒了，秦清身上那股 “不好惹” 的劲儿还在。他没好再勉强，自己仰头干了杯里的酒，转而将目标对准了苏蔓。
“苏部长可是咱们城投的‘一枝花’，工作能干，人又漂亮，这杯你可不能再以茶代酒了吧？”
“苏部长可是咱们城投的‘一枝花’，工作能干，人又漂亮，这杯你可不能再以茶代酒了吧？”
没等苏蔓接话，他又转向小王，语气更显熟络：“小王同志年轻，形象好、气质佳，以后就是咱们集团的‘门面’了，来，跟李叔喝一杯！”
苏蔓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应对得滴水不漏 —— 既没过分亲近，也没驳了李国富的面子，端着酒杯浅酌慢饮，几圈下来，也喝了不少。可小王毕竟刚入职场，没经历过这种场面，被李国富连番劝酒，再加上旁边两位 “县里派” 领导帮腔起哄，没一会儿就脸颊泛红，眼神也开始发飘。
王总坐在主位上，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偶尔跟李国富碰杯，说几句 “感谢县长指导”“一定落实要求” 的场面话。可林浩站在旁边看得清楚，王总笑意未达眼底，眼神深处藏着一丝平静，甚至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冷意。他就这么看着李国富劝酒、起哄，既没阻止，也没附和，像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又像在刻意纵容这一切。
林浩手里忙着倒酒、换骨碟，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 他看着苏蔓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变得勉强，看着她被李国富和两位 “县里派” 领导轮番敬酒，看着她从最初的巧笑嫣然，到后来眼神逐渐涣散，连端酒杯的手都开始微微发颤。
一股无名火从心底往上窜，可紧接着，更沉的无力感压了下来。他太清楚了，这就是权力场里的常态 —— 有些龌龊就摆在明面上，可你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不能露半分不满。
“苏部长好酒量！来来来，这杯我单独敬你，咱们再走一个！” 李国富显然没打算放过已经半醉的苏蔓，又端着酒杯凑了过去。旁边的 “县里派” 领导立刻跟着起哄：“李县长敬的酒，苏部长得喝！要不，喝个交杯酒？”
苏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摆着手，声音带着酒后的虚浮：“李县长…… 我真的…… 不行了……”
“哎？苏部长这是不给我面子啊？” 李国富脸上的笑容淡了，语气也沉了下来，包间里的气氛瞬间僵住。
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王总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李县长，苏部长确实酒量浅，让她先缓一缓，吃口菜垫垫吧。”
李国富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了起来，顺着台阶下：“还是王总懂得怜香惜玉！行，那先让苏部长歇会儿，吃菜，吃菜！” 话虽这么说，他的目光却还是黏在苏蔓身上，没挪开。
这场变了味的 “工作餐”，终于在一片诡异的沉默里结束了。李国富带着几分心满意足，在两位 “县里派” 领导的簇拥下离开了食堂。王总带着其他人送到门口，脸上的笑意一收，瞬间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连眼神都冷了几分。
包间里一片狼藉：酒瓶倒了一地，骨碟里堆满了剩菜。小王已经趴在桌上，睡得人事不省；秦清和林瑶正扶着她，安排女同事先送她回家。苏蔓则软软地靠在椅背上，脸颊红得像烧起来，眼神迷离，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嘟囔着什么，没人听得清。
林瑶看了看屋里的情况，转头对林浩说：“林浩，苏部长喝多了，她家就在附近小区，你辛苦一趟，送她回去。” 顿了顿，她又特意补充了一句，“务必送到家，看着她安顿好再走。”
“好的，林主任。” 林浩没有半分犹豫，立刻应了下来。
他走到苏蔓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放得很柔：“苏部长，我送你回家。”
苏蔓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眨了眨眼，看清是林浩后，似乎想像平时那样扯出一个干练的笑容，可嘴角只无力地牵动了一下，连眼底的疲惫都藏不住。
林浩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稍一用力，便将她背了起来。苏蔓很轻，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林浩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这位平日里被大家称作 “笑面蔷薇” 的女人 —— 没有了职场上的精明干练，没有了应对周旋时的滴水不漏，此刻的她，像个卸下所有伪装的孩子，脆弱得让人心疼。
夜晚的凉风一吹，苏蔓似乎清醒了些。她伏在林浩背上，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哽咽：“林…… 林浩？”
“嗯，我在。” 林浩应了一声，脚步放得更稳了。
“…… 谢谢你。” 她低声说，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快走到小区门口时，她忽然又嘟囔起来，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林浩心里：“…… 都没用的…… 装得再像…… 再能干…… 在有些人眼里…… 终究只是盘菜……”
林浩的脚步猛地一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酸、涩、闷，五味杂陈。他没接话，只是轻轻拍了拍苏蔓的后背，继续往前走。按照苏蔓断断续续的指引，他找到她家楼下，从她的包里翻出钥匙，开门，将她扶到客厅的沙发上，又去厨房倒了杯温水，放在她手边。
做完这一切，他看着苏蔓蜷缩在沙发上的身影，轻声说：“苏部长，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苏蔓没回应，呼吸已经变得平稳，想来是睡着了。
林浩轻轻带上门，将屋里的景象隔绝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