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务部的走廊比审计部更显安静，林浩站在秦清办公室门外，胸腔里的心脏沉重地撞击着肋骨，那颗子弹壳在口袋里像一块冰，又像一团火。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秦清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渐沉的暮色，听到动静，倏然转身。看到是林浩，她细长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蹙起，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被惯常的冷冽覆盖。
“林浩？有事？”她的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林浩反手关上门，甚至听到了轻微的反锁“咔哒”声。这个动作让秦清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她抱臂看着他，姿态戒备。
林浩没有迂回，他直接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信封，走到办公桌前，将里面的子弹倒在光洁的桌面上。
黄铜弹壳与红木桌面碰撞，发出清脆而令人心悸的声响。那个血红色的“停”字，刺目地映入秦清的眼帘。
秦清的目光落在子弹壳上，身体有瞬间的僵硬，抱着手臂的指节微微收紧。但她没有惊呼，没有后退，只是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随即抬起眼，看向林浩，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寒意：“什么意思？”
“半小时前，有人用摩托车撞倒了我父亲，留下了这个。”林浩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有些沙哑，“秦部长，我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紧紧锁住秦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这件事，跟你，或者跟你背后的人，有没有关系？”
空气仿佛凝固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秦清没有立刻回答。她低头，再次看了一眼那枚子弹壳，然后缓缓松开抱臂的手，走到桌后，坐下。这个动作让她重新获得了某种心理上的优势地位。
“林浩，”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得可怕，“你是在指控我，威胁你的家人？”
“我是在寻求一个答案！”林浩逼近一步，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从进入专班那天起，就像个瞎子一样在雷区里走！周启明，赵倩，张维安……现在是我父母！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我总该知道，我到底在跟谁拼命！我身边的‘战友’，到底是不是真的战友！”
他几乎是低吼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积压已久的压力、恐惧、猜疑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秦清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林浩说完，办公室里重新陷入死寂。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林浩，你给我听清楚。”
“第一，我秦清，还不屑于，也用不着，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对付一个下属，更不会牵连他的家人。”
“第二，”她的目光锐利起来，像冰锥一样刺向林浩，“你以为你现在触碰到的，仅仅是一个周启明吗？你以为他背后那条线上的人，会眼睁睁看着你把一切都翻出来，把他们连根拔起吗？这颗子弹，不是来自我，而是来自那些真正害怕的人！他们在狗急跳墙！”
“第三，”她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向林浩，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或许是嘲弄，或许是别的什么，“你把我当成假想敌，是因为你查到了那个名字，对吗？沈卫东。”
林浩的心脏猛地一缩，撑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她果然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看来刘部长遵守了承诺，没有扩散。”秦清似乎从他的反应里得到了确认，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你在查，知道你可能发现了什么，我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阻止你，甚至……还在继续推动你去深挖资金流向？”
林浩愣住了。这是他最大的困惑所在。
“因为有些脓疮，不挤干净，永远好不了。”秦清的声音带着一种决绝的冷意，“沈卫东是我父亲，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他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应该由法律和事实来评判，而不是由权力和关系来掩盖，或者……由他女儿的沉默来殉葬！”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林浩怔怔地看着她，第一次在她冰冷的眼眸深处，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火焰——那不是欲望之火，而是某种近乎悲壮的、要与某些东西彻底割裂的决绝。
“他们用我父亲的事来牵制我，警告我，很多年了。”秦清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但那种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流，“但我厌倦了。周启明案，是一个机会。一个把所有的肮脏、所有的交易、所有的‘上面的人’，都扯到阳光下的机会！”
她看向林浩，目光坦诚得让他感到刺痛：“我利用了你，林浩。利用你的能力，你的冲劲，甚至你那份可贵的、近乎固执的‘忠诚’。我需要你这把刀，够快，也够‘干净’，去切开那些我无法亲自下手的腐肉。这颗子弹，证明了你切得足够深，足够痛！”
真相如同冰水，浇头而下，让林浩浑身发冷，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晰。
原来如此。
她不是敌人，也不是单纯的战友。她是一个在绝望中寻找破局之路的、更复杂的棋手。她将自己置于风暴眼，既是在赌集团的未来，也是在赌她自己的解脱。而她，选择了他作为破局的先锋。
“现在，林浩，”秦清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两人距离很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血丝和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告诉我，你这把刀，是选择被这颗子弹吓退，卷刃，还是选择继续磨利自己，跟我一起，把这场仗打到底？”
她向他伸出了手，不是橄榄枝，而是一柄更沉重、更危险的剑柄。
办公室外，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透过窗户，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浩看着秦清伸出的手，又低头看了一眼桌上那枚冰冷的子弹壳。恐惧仍在，但一种更强大的、被信任（哪怕是利用式的信任）和真相激发的力量，开始在他心中涌动。
他没有丝毫犹豫，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那只冰冷而坚定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