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北方小城，暑热如蒸笼，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黄土气息和知了不知疲倦的嘶鸣。苏家那间不大的客厅里，堆积如山的复习资料、写满笔记的课本和泛黄的试卷，几乎占满了每一处空地。
苏苗苗和何世清正挽着袖子，将一本本承载着无数日夜心血的书本整理归类，准备将那些再无用途的试卷和草稿纸当做废品卖掉。这是告别，也是新生前必要的清理。灰尘在阳光投下的光柱中飞舞，苏苗苗拿起一本高三的数学笔记，指尖抚过封面熟悉的磨损痕迹，神情有些恍惚。就在她准备将一摞旧试卷放入麻袋时，门铃急促地响了起来。
何世清跑去开门，是快递员，送来一个薄薄的信封。当那个印着“南京大学”烫金校徽、地址栏清晰写着“苏苗苗”收的信封被递到苏苗苗手中时，时间仿佛瞬间凝固了。她手上还沾着整理旧物留下的灰渍，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剧烈地跳动起来。
周围闷热的空气，窗外嘈杂的蝉鸣，都消失了，世界里只剩下掌心这封信的重量。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几乎不敢用力，仿佛生怕稍微一碰，就会惊醒这个支撑她熬过无数个绝望深夜的、漫长而脆弱的梦。她看了一眼身旁同样屏住呼吸的何世清，得到的是一个鼓励的、同样紧张的眼神。
苏苗苗背过身，靠在堆满书本的桌沿，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小心地、一点点拆开那个薄薄的信封边缘，仿佛在拆解一个易碎的珍宝。
当那张轻飘飘的、却仿佛重若千钧的录取通知书被完全抽出，当“录取通知书”五个大字以及下面清晰无比的“中国语言文学系”映入眼帘时，苏苗苗的呼吸骤然停止，眼眶瞬间通红，积蓄了太久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
“清清姐姐……”她抬起头，声音破碎不堪，泪水滚烫地滑过脸颊，滴落在通知书上，
“我……我考上了……中文系……南京大学……” 她语无伦次，只是反复看着那张纸，仿佛要确认每一个字的真实性。
何世清一步上前，将她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是狂喜，是心疼，是如释重负的宣泄：“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苗苗！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
两个女孩在堆满废旧书本、象征着过去艰难岁月的房间里，相拥而泣。那不再是压抑的悲鸣，而是所有艰辛、思念、失去至亲的痛楚，在这一刻，终于绽放出的、带着泪水的苦尽甘来的花朵。那些被她们整理、即将卖掉的试卷和草稿纸，仿佛也成了这胜利瞬间最沉默的见证。
何世清立刻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孙婷婷的视频电话。屏幕接通，孙婷婷似乎正在厨房忙碌，围裙上还沾着水渍。
“妈！妈！你看！”何世清将摄像头对准了苏苗苗手中那张珍贵的通知书，声音激动得变调，“苗苗考上了！南京大学！中文系！” 屏幕那端的孙婷婷，在看到通知书的瞬间，整个人僵住了。
她愣愣地看着屏幕，几秒钟后，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猛地用手捂住嘴，可压抑的哭声还是从指缝间漏了出来，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泪水迅速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对着屏幕，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人，声音嘶哑，充满了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是巨大的欣慰，是彻骨的骄傲，更是对逝去好友排山倒海的思念：“来娣！来娣！你看到了吗？你听见了吗？苗苗考上了！南京大学啊！你的苗苗，我们的苗苗，她有出息了！她给你争气了！……” 她泣不成声，几乎无法言语，只是反复念叨着苏母的名字，泪水汹涌而下。这哭声，穿过电波，重重砸在苏苗苗和何世清的心上，让她们的眼泪流得更凶。
消息也传到了苏建国和李娟那里。李娟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如释重负的轻松和真诚的祝贺：“太好了，苗苗！真为你高兴！太好了！这下你妈妈……唉，总算能安心了。需要什么开学用的，电脑、手机，或者生活费，别客气，尽管跟阿姨说，阿姨给你准备。”
她的帮助依旧保持着那份务实和清晰的界限感，不涉入过深的情感，却在这一刻，让苏苗苗在巨大的喜悦中，也感受到了一丝来自父方家庭的、复杂的暖意。苏建国更是激动得在电话那头语无伦次，反复念叨着：“好！好！好孩子！爸爸……爸爸为你骄傲！爸爸对不起你……但你真给爸爸长脸了！” 声音里带着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