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那支漆黑的羽箭，在苏凌月绝望的注视下，在赵辰那句“来杀你了”的怒吼尚未落地的瞬间，狠狠地扎进了他那袭染血的白衣。
不是胸口，也不是咽喉。
而是……他的后心。
“殿下！”
苏凌月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了。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在马背上挥剑杀人如修罗般的男人，那个在朝堂上运筹帷幄、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病秧子”，在这一箭之下，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重重地栽倒在地。
“砰。”
沉闷的落地声，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苏凌月的心上。
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甚至忘记了自己左肩那还在渗血的伤口。
“赵辰！赵辰！”
她扑倒在赵辰身边，颤抖着手想要扶起他。
赵辰的脸色惨白如纸，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此刻满是痛苦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
他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中箭。
“别……别动……”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串血沫，“箭……有毒……”
有毒！
苏凌月的心猛地一沉。她低头看去，只见那支插在赵辰后心的箭尾处，渗出的鲜血竟已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紫黑色！
这箭，比刚才射向她的那支，更毒，更狠！
“是谁？！”苏凌月猛地抬头，那双充血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那个高坡的方向。
那里，空无一人。
那个神秘的射手，在一击得手之后，便如同鬼魅般消失了，只留下了这一支致命的毒箭，和一个……即将崩塌的棋局。
“别……别管他……”赵辰的手，冰凉得像一块寒铁，紧紧地抓住了苏凌月的手腕。他的力气很大，大得让苏凌月感到疼痛。
“走……带我……走……”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那双眸子里的光芒也在一点点涣散。
“走？”苏凌月看着四周那幽深死寂的丛林，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
他们现在身处皇家禁苑的最深处，四周是危机四伏的密林，身后是赵弈和安国公的追兵。赵辰重伤中毒，她自己也是强弩之末。
怎么走？
“去……去‘断魂崖’……”赵辰拼尽全力，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那里……有……有路……”
断魂崖？
苏凌月一愣。那是禁苑的禁地，据说是一处绝壁，终年云雾缭绕，飞鸟难渡。那里怎么会有路？
但此时此刻，她别无选择。
“好。”苏凌月咬着牙，将赵辰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从地上架了起来。
赵辰比她想象中还要沉。他那具看似单薄的身体，此刻却像是一座大山，压得苏凌月喘不过气来。
她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肩胛骨的伤口在撕裂，五脏六腑都在哀鸣。但她不敢停，也不能停。
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一停下，他们两个人，都会死在这里。
“坚持住，赵辰。”她在心里默念，“你不是算无遗策吗？你不是要这天下吗？你不能就这么死了！”
两人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向着“断魂崖”的方向挪去。
身后，隐约传来了马蹄声和人声。
追兵来了。
苏凌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加快脚步。
终于，在天色将黑未黑之际，他们来到了断魂崖边。
只见前方是一处万丈深渊，云雾翻腾，深不见底。悬崖边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只有几棵歪脖子树在风中瑟瑟发抖。
“路……路在哪？”苏凌月绝望地看着四周。
除了悬崖，什么都没有。
“下……下去……”赵辰指了指悬崖下方。
“什么？！”苏凌月惊呆了，“跳下去？！”
“那……那棵树……”赵辰的手指指向了悬崖边一棵横生出来的、几乎要枯死的老松树，“树下……有……藤蔓……”
苏凌月凑近一看，果然，在那棵老松树的根部，隐藏着几根粗壮的藤蔓，一直垂落到悬崖下方的云雾之中。
这……就是他说的“路”？
这简直就是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但身后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追兵的呼喝声。
“没时间了。”苏凌月一咬牙，将赵辰背在背上，用腰带将两人紧紧绑在一起。
“赵辰，如果你骗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对着赵辰耳边狠狠地说了一句，然后……
纵身一跃！
“呼——”
风声在耳边呼啸，失重的感觉瞬间袭来。苏凌月死死地抓住了那根藤蔓，两人如同两只风筝，在半空中剧烈地摇晃。
藤蔓粗糙的表皮磨破了她的手掌，鲜血顺着藤蔓流下。但她不敢松手，一旦松手，就是粉身碎骨。
她咬着牙，顺着藤蔓一点点地向下滑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凌月的力气快要耗尽的时候，脚下终于触到了实地。
那是一处位于悬崖半腰的、极其隐蔽的平台。平台上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石洞，洞口被藤蔓遮挡得严严实实，若不是从上面下来，根本无法发现。
苏凌月解开腰带，将赵辰拖进了山洞。
刚一进洞，她就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咳咳……”
赵辰也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青紫色，嘴唇发黑，那是毒气攻心的征兆。
“赵辰！你怎么样？！”苏凌月顾不上休息，连忙爬过去查看他的伤势。
“毒……毒发了……”赵辰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帮我……拔箭……”
“拔箭？！”苏凌月看着那支深深扎入他后心的毒箭，手都在发抖，“现在拔箭，你会失血过多而死的！”
“不拔……也是死……”赵辰艰难地睁开眼，那双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绝，“这毒……太烈……再不拔……就来不及了……”
苏凌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知道赵辰说得对。如果不拔箭，毒素会迅速扩散，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他。
“好，我帮你拔。”
她撕开赵辰背后的衣衫，露出了那个狰狞的伤口。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变成了紫黑色，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忍着点。”
苏凌月握住箭杆，手心全是汗水。
“动……手……”赵辰咬紧了牙关。
苏凌月猛地一用力！
“噗！”
毒箭被拔出，一股黑血随之喷涌而出！
“啊——！”
赵辰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头一歪，彻底昏死了过去。
“赵辰！”
苏凌月大惊，连忙用手按住伤口，试图止血。但那血流得太快，太急，根本止不住。
“该死！该死！”
苏凌月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从怀里掏出那瓶仅剩的金疮药，一股脑地全倒在了伤口上，又撕下自己的衣袖，用力勒紧。
好不容易，血止住了。
但赵辰的气息却越来越微弱，身体也越来越冷。
“冷……好冷……”他在昏迷中呓语着，身体不住地颤抖。
苏凌月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这是毒发引起的高烧。
在这荒无人烟的绝壁山洞里，没有药，没有火，甚至连口热水都没有。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
“怎么办？怎么办？”
苏凌月环顾四周，除了一些干草和枯枝，什么都没有。
她咬了咬牙，将所有的干草都堆在一起，用火折子点燃。
微弱的火光亮起，驱散了一丝寒意。
但这还不够。赵辰依然在发抖，嘴里不停地喊着“冷”。
苏凌月看着他那张苍白脆弱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忍。
这个男人，为了救她，为了挡那一箭，才落得如此下场。
她欠他的。
苏凌月没有再犹豫。
她解开了自己的衣带，脱下了那件早已被鲜血和汗水浸透的、冰冷的外衣。
然后，她钻进了赵辰的怀里，用自己的身体，紧紧地抱住了他。
“别怕……不冷了……”
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像是哄孩子一样。
肌肤相贴，体温传递。
赵辰似乎感觉到了温暖，颤抖渐渐平息，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他下意识地反手抱住了苏凌月，将头埋在了她的颈窝里。
“母后……”
他低声呢喃着，声音里带着无尽的依恋和脆弱。
苏凌月的心，在那一瞬间，猛地颤了一下。
母后。
那是他心中最深的伤痛，也是他一切疯狂与算计的源头。
在这个生死未卜的绝壁山洞里，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这个不可一世的太子，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露出了他最真实、也最脆弱的一面。
苏凌月抱着他，感受着他微弱的心跳和滚烫的呼吸。
她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着出去。
她只知道，这一刻，她不想放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