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行者自夜半顾不得唐僧,驾云走脱,径至狮驼洞里,一路棍棒,把那万数小妖,尽情剿绝。
急回来,东方日出,到城边,不敢叫战,正是单丝不线,孤掌难鸣。他落下云头,摇身一变,变作个小妖儿,混入门里,大街小巷,缉访消息。
满城里俱道:“唐僧被大王夹生儿连夜吃了。”
前前后后,都是这等说。行者着实心焦,行至金銮殿前观看,那里边有许多精灵,都戴着皮金帽子,穿着黄布直身,手拿着红漆棍,腰挂象牙牌,一往一来,不住地乱走。
行者暗想道:“此必是穿宫的妖怪。就变做这个模样,进去打听打听。”
好大圣,果然变得一般无二,混入金门。正走处,只见八戒绑在殿前柱上哼哩。行者近前叫声“悟能。”
那呆子认得声音,道:“师兄,你来了?救我一救!”
行者道:“我救你,你可知师父在哪里?”
八戒道:“师父没了,昨夜被妖精夹生儿吃了。”
行者闻言,忽失声泪似泉涌。八戒道:“哥哥莫哭,我也是听得小妖乱讲,未曾眼见。你休误了,再去寻问寻问。”
这行者却才收泪,又往里面找寻。
忽见沙僧绑在后檐柱上,即近前摸着他胸脯子叫道:“悟净。”
沙僧也识得声音,道:“师兄,你变化进来了?救我!救我!”
行者道:“救你容易,你可知师父在哪里?”
沙僧滴泪道:“哥啊!师父被妖精等不得蒸,就夹生儿吃了!”
大圣听得两个言语相同,心如刀搅,泪似水流,急纵身望空跳起,且不救八戒沙僧,回至城东山上,按落云头,放声大哭,叫道:“师父啊!恨我欺天困网罗,师来救我脱沉疴。潜心笃志同参佛,努力修身共炼魔。岂料今朝遭蜇害,不能保你上婆娑。西方胜境无缘到,气散魂消怎奈何!”
“潜心笃志同参佛,努力修身共炼魔。岂料今朝遭蜇害,不能保你上婆娑。西方胜境无缘到,气散魂消怎奈何!”
行者此刻满心皆是凄惨之意,独自一人暗自思量,内心不住地抱怨着:“这如来佛祖,整日安坐在那极乐之境,莫不是太过清闲无事,才弄出这三藏真经。他若真心实意想要劝人向善,理应直接将真经送往东土,如此一来,岂不能让真经万古流传?却非要舍不得送去,偏叫我等历经千难万险前来求取。谁能料到,辛辛苦苦翻山越岭,如今却在此处面临这般绝境,师父竟丢了性命!
罢!罢!罢!老孙索性驾起筋斗云,去见如来,将这前前后后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与他听。倘若他肯把真经交予我,送往东土,一来能传扬善果,二来也算了却我等的心愿;要是他不肯答应,那就让他把松箍儿咒念一念,取下我头上这金箍,交还给如来。老孙也好回那花果山,继续称王道寡,逍遥自在地玩耍去罢。”
好大圣,当机立断,急翻身驾起筋斗云,径直朝着天竺方向飞去。还不到一个时辰,远远地便望见灵山已然近在眼前。不多时,他按落云头,来到鹫峰之下。
忽然抬头,只见四大金刚拦住去路,喝道:“你要往哪里去?”行者赶忙施礼,说道:“我有事要面见如来。”
当头的昆仑山金霞岭不坏尊王永住金刚更是大声呵斥:“你这泼猴,实在是粗野张狂!先前降伏牛魔王之时,我等为你出了多少力。今日前来面见,竟如此不懂礼数!有事需先上奏,等奉了召令方可通行。此处可不同于南天门,岂容你随意进出,两边乱走!哼!还不速速退下!”
大圣本就满心烦恼,又遭此一番抢白,气得暴跳如雷,忍不住大呼小叫起来。这声响,早惊动了正在九品宝莲台上,与十八尊轮世阿罗汉讲经的如来佛祖。
如来佛祖开口说道:“孙悟空来了,你们出去迎接一下。”
一众阿罗汉领了佛旨,手持两路幢幡宝盖,走出山门回应道:“孙大圣,如来有旨唤你进去哩。”
山门口的四大金刚这才闪开道路,放行者进去。众阿罗汉引领着行者来到宝莲台下,行者见到如来,赶忙倒身下拜,两行热泪滚滚而下,悲声啼哭。
如来问道:“悟空,究竟发生何事,让你如此悲伤啼哭?”
行者说道:“弟子承蒙佛祖多次教诲,得以托庇在您的门下,修成正果之后,便保护唐僧,拜他为师。这一路上的困苦艰难,简直难以言表!如今到了狮驼山狮驼洞狮驼城,遭遇三个厉害的魔头,分别是狮王、象王和大鹏。他们把我师父给捉了去,连弟子也一同遭难,都被捆在蒸笼里,饱受汤火之灾。幸好弟子设法逃脱,还唤来龙王相助,才救了大家。然而,到了夜里,我们偷着救出师父等人,怎奈灾星缠身,又被重新擒了回去。等到天亮,我进城打听消息,没想到那魔头竟然如此狠毒,本领还异常高强,居然连夜把师父夹生吃了,如今已骨肉无存。而且师弟悟能和悟净还被绑在那里,恐怕性命也危在旦夕。弟子实在是走投无路,这才特地前来参拜如来。恳请佛祖大发慈悲,念念松箍咒儿,把我头上这金箍退下,交还给您,放弟子回花果山,过些清闲玩耍的日子罢!”话还没说完,眼泪就如泉涌一般,悲声也久久不绝。
如来笑道:“悟空,你也别太过烦恼。那妖精神通广大,你敌不过他,所以才这般痛心。”
行者跪在地上,捶着胸膛说道:“不瞒如来说,弟子当年大闹天宫,自封大圣,从出生以来,还从未吃过这般大亏,今日却栽在这毒魔手里!”
如来听了,说道:“你先别怨恨,那妖精我认得。”
行者忍不住失声道:“如来!我听人说,那妖精与您有亲呢。”
如来问道:“你这刁钻的猢狲!怎么就说妖精与我有亲了?”
行者笑道:“若与您没亲,您怎么会认得他?”
如来道:“我凭借慧眼,所以认得。那老怪与二怪是有主人的。”接着便唤阿傩、迦叶前来:“你二人分头驾云,去五台山、峨眉山宣文殊、普贤二位菩萨前来见我。”二尊者领了旨意,立刻前去。
如来又道:“这便是老魔、二怪的主人。至于那三怪,说起来,与我也算是有些渊源。”
行者问道:“这亲是父系这边的,还是母系那边的?”
如来道:“自混沌初开,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天地再次交合后,万物便孕育而生。万物之中有走兽飞禽,走兽以麒麟为首,飞禽以凤凰为长。
那凤凰得交合之气,孕育出孔雀和大鹏。孔雀刚出世时最为凶恶,能吃人,四十五里路之外就能把人一口吸进去。
我在雪山顶上修成丈六金身时,就被他一口吸进肚里。我本想从他肛门出来,却又怕污了真身,于是便剖开他的脊背,这才跨上灵山。
当时本想伤他性命,却被诸佛劝住,说伤孔雀如同伤我母亲,所以便留他在灵山会上,封他做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大鹏与孔雀是一母所生,因此与我也算有些亲处。”
行者听了,笑道:“如来,如此说来,您还是妖精的外甥哩。”
如来道:“那怪必须得我亲自前去,方可收服。”
行者赶忙叩头,对如来说道:“恳请如来佛祖大驾光临!”
如来随即走下莲台,与诸位佛众一同径直走出山门。这时,又见阿傩、迦叶引着文殊、普贤二位菩萨前来拜见。
二位菩萨向佛祖礼拜,如来问道:“菩萨的坐骑,下山有多久了?”
文殊菩萨答道:“已经七日了。”
如来道:“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也不知在那边伤了多少生灵,你们快随我前去收服。”
二位菩萨便跟随在如来左右,与众位一同飞向空中。只见那:满天缥缈瑞云分,我佛慈悲降法门。明示开天生物理,细言辟地化身文。面前五百阿罗汉,脑后三千揭谛神。迦叶阿傩随左右,普文菩萨殄妖氛。
大圣因有此等机缘,请来佛祖与众位一同前来。不多时,便望见了那座城池。
行者禀报道:“如来,那散发着黑气的便是狮驼国。”
如来道:“你先下去,到城中与妖精交战,只许败不许胜。败回来后,我自会收服他们。”
大圣当即按下云头,径直来到城墙上,脚踏着城垛,大声骂道:“你们这些泼孽畜!快出来与老孙交战!”
城楼上的小妖们吓得急忙跑下城去,报告道:“大王,孙行者在城上叫战哩。”
老妖说道:“这猴儿都两三日没来了,今日却又来叫战,莫不是请了什么救兵?”
三怪道:“怕他作甚!我们一同去看看。”
于是,三个魔头各自手持兵器,赶到城上。见到行者,二话不说,举起兵器便一齐刺去。行者挥动铁棒,抬手相迎。双方斗了七八个回合后,行者假装不敌,转身就走。
妖王们见状,大声呼喊,叫道:“往哪里走!”
大圣一个筋斗,跳上半空,三个妖怪随即驾云追了上来。行者身形一闪,藏在了如来佛祖的金光影中,一下子就不见了踪迹。
只见过去、未来、现在的三尊佛像,以及五百阿罗汉、三千揭谛神,纷纷布散在四周,将三个妖王围得水泄不通。
老魔顿时慌了手脚,叫道:“兄弟,不好了!这猴子简直是个神出鬼没的地里鬼!不知从哪里请来了这么厉害的救兵!”
三魔道:“大哥莫要害怕。我们一起冲上去,用枪刀把如来打倒,夺了他那雷音宝刹!”
这魔头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真的举刀朝着如来乱砍。却被文殊、普贤二位菩萨念动真言,大声喝道:“你这孽畜还不快快归正,还想怎样!”
老怪和二怪被吓得不敢再战,丢了兵器,就地一滚,现出了本相。二位菩萨将莲花台抛在妖怪的脊背上,飞身跨坐上去,这二怪便乖乖低头皈依。
二位菩萨收服了青狮和白象,可那第三个妖魔却不服气。他展开双翅,丢下方天戟,直往空中飞去,挥舞着利爪,想要捉拿猴王。
原来大圣藏在佛光之中,他哪里敢靠近?如来深知这妖魔的心思,便闪现金光,将那鹊巢贯顶之头迎风一晃,变成一块鲜红的血肉。妖精见状,挥动利爪抓了一下,却被佛爷伸手往上一指,那妖的翅膀便被定住,再也飞不动了。只能停在佛顶之上,无法远遁,最终现出本相,原来是一只大鹏金翅雕。
大鹏金翅雕开口对佛叫道:“如来,你为何要用大法力困住我?”
如来道:“你在此处犯下诸多罪孽,跟我回去,日后自会有进益。”
妖精道:“你那里整日持斋吃素,生活清苦至极;我这里吃人肉,享受无尽。你要是饿坏了我,可是有罪的。”
如来道:“我掌管四大部洲,无数众生敬仰。但凡有人做好事,我便让他先供奉你。”
那大鹏想挣脱却挣脱不了,想逃走又无处可逃,实在无奈,只得皈依。
行者这才从佛光中走出,向如来叩头道:“佛爷,您如今收了妖精,除去大害,可我师父却没了。”
大鹏咬着牙,恨恨地说道:“你这泼猴头!找这么厉害的人来困住我!你那老和尚什么时候被我吃了?现在不就在锦香亭的铁柜里吗?”
行者一听,赶忙叩头谢过佛祖。佛祖不敢轻易放开大鹏,只让他在光焰上做个护法,引领众人驾云,径直返回宝刹。
行者则按落云头,直接进入城中。此时,城里一个小妖也没有了,正所谓“蛇无头而不行,鸟无翅而不飞”,它们见佛祖收了妖王,都各自逃命去了。
行者赶忙解救了八戒和沙僧,找到行李和马匹,对他们二人说道:“师父没被吃,都跟我来。”
说罢,带着他们径直走进内院,找到锦香亭。打开门一看,里面有一个铁柜,隐隐听到三藏在里面啼哭。
沙僧用降妖杖打开铁锁,揭开柜盖,喊道:“师父!”
三藏见到他们,放声大哭道:“徒弟啊!你们是如何降伏妖魔的?又怎么找到我的?”
行者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详细讲述了一遍,三藏感激不已。
师徒四人在宫殿里找了些米粮,简单安排了些茶饭,饱餐一顿后,收拾好行装,出城继续踏上西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