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兵是愤怒的,他的偏执源于对‘错误’本身的憎恨。他像个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工匠,看到瑕疵就要毁灭。”郑宏缓缓说道,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绪,“而我……我更多的是失望。”
“对什么的失望?”
“对这套系统。”郑宏的目光扫过审讯室冰冷的墙壁,“我曾经相信,规则和程序是维护秩序和正义的唯一途径。我在信息中心,维护的就是这套系统的‘血脉’和‘神经’。但我看到的越来越多……规则被钻营,程序被利用,信息被扭曲。像刘雄那样的人,可以利用规则掩盖错误;像周斌那样的法官,可以固守程序却偏离实质的公正;甚至像沈兵,他的才华最终也变成了破坏规则的工具。”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深切的疲惫:“这个系统,它本身就在不断产生‘瑕疵’。我清理了一个刘雄,还会有张雄、李雄。我引导苏杰清除了一个目标,但滋生这些目标的土壤,纹丝不动。”
“所以你就自己来当审判者?”陈默问。
“审判者?”郑宏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不,我没那么自大。我只是一个……清理工。一个试图用我自己的方式,让这个系统看起来稍微‘干净’一点的清理工。沈兵是猛药,但药性太烈,伤及自身。我选择的是引导,是借力。吴涛有技术天赋,但内心空虚;苏杰有复仇欲望,但缺乏手段。我给了他们方向和工具,让他们去清理那些我看不顺眼的‘污点’。”
他顿了顿,看向陈默,眼神变得有些诡异:“但你不一样,陈默。你站在系统里,却能看到规则之外的东西。你能从一个绳结里看出发力习惯,能从微末的粉尘里找到关联。你……很像当年的我,对‘完美’有着近乎本能的执着。但你比我幸运,或者说,不幸?你还没有被这个系统彻底同化,或者……彻底失望。”
陈默迎着他的目光,心中警铃微作。郑宏的话像是在交代,又像是在……蛊惑。
“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郑宏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沙哑的嗓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为了告诉你,陈默,你看得越清楚,就会越痛苦。你会发现,你拼命维护的这套东西,内部早已千疮百孔。你会面临选择,是闭上眼睛随波逐流,还是像我一样,睁开眼睛,做点什么……哪怕手段并不光彩。”
“这就是你的遗言?”陈默冷冷地打断他,“为自己的罪行披上哲学的外衣?”
郑宏愣了一下,随即靠回椅背,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有释然,也有讥讽。
“也许吧。”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该说的,我都说了。证据,你们也找到了不少。接下来,是你们的事情了。”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恢复了之前那种隔绝外界的状态,仿佛刚才那番充满暗示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陈默走出审讯室,心情并未因郑宏的“坦白”而轻松,反而更加沉重。郑宏确实交代了一些动机和心理过程,但这更像是一种姿态,一种对他自己行为的最终“定义”。他依旧没有对直接杀害吴涛供认不讳,将最关键的部分,留给了证据去证明。
而他那番关于系统和“选择”的话,却像一颗有毒的种子,留在了空气里。
老李迎上来:“怎么样?他承认了?”
“承认了部分动机和策划,但对直接杀人,依旧回避。”陈默揉了揉眉心,“他在试图定义他自己,也在……试图影响我。”
老李皱了皱眉:“别被他带歪了。这家伙就是个高智商变态,说的话不能信。现在我们有微量物证关联,有苏杰的指证,有他之前的违规记录,还有他刚才那番话的录音,零口供也足够起诉他了!”
接下来的司法程序按部就班地进行。检察机关介入,证据被逐一梳理、固定。郑宏被正式以涉嫌故意杀人、教唆杀人等多项罪名批准逮捕。
案件似乎终于走向了终点。
但在移送看守所前,郑宏通过律师,转交给陈默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记的信封。
老李警惕地想要扣下,陈默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回到办公室,他拆开信封。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陌生的、看起来像是实验室或者某种工作台的环境。工作台上,摆放着几个大小不一、但都编织得极其精巧繁复的绳结,与之前案件中出现过的风格一脉相承,但又明显能看出是不同人的手法。在照片的角落,无意中拍到了一本摊开的书的一角,书名是——《群体心理与暗示操控》。
照片背面,用打印机打着一行小字:
“种子已经播下,静待发芽。——G”
G?郑宏(Zheng hong)的缩写?
陈默拿着照片,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郑宏还有同伙?或者,他播下的“种子”,不止苏杰和吴涛?
他所谓的“清理”,远未结束?
他看着照片上那些陌生的绳结,仿佛看到了更多隐藏在阴影中的、蠢蠢欲动的身影。
郑宏落网了,但他所代表的某种扭曲的理念,他所播撒的那些危险的“种子”,是否正在别处,悄然生长?
陈默将照片紧紧攥在手里。
他知道,这一次的落幕,或许只是下一场更大风暴的序曲。
而他的战斗,永无止境。
郑宏被正式移交给检察机关,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审判。卷宗厚重,证据链在缺乏直接凶器和他本人供述的情况下,依靠环环相扣的间接证据和强大的逻辑推理,依然坚实。市局内部弥漫着一种大案终了的疲惫与释然,结案报告的字里行间都透着重负卸下的痕迹。
但陈默办公室的灯,常在深夜依旧亮着。
那张没有署名的照片,像一根看不见的刺,扎在他的认知里。照片上的绳结,风格相近,却又明显出自不同人之手。这意味着什么?一个松散的同好组织?郑宏培养的、尚未被发现的“学生”?还是……某种更隐晦的、理念的传播?
《群体心理与暗示操控》那本书名,更是让他心生警惕。郑宏不仅仅是在传授技术,他可能在播种一种思想,一种对现有秩序极度不信任、并倾向于用极端手段进行“清理”的危险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