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频繁地、无目的地解锁手机，打开各种App，又迅速关上。重复这个过程数十次。他最后的几条网络搜索记录分别是：‘如何判断自己是否被监视’、‘幻觉和现实的区别’、‘被人跟踪怎么办’、‘救命’。”
林峰顿了顿，补充道：“最重要的是，我们在他手机里发现了一个隐藏得很深的应用程序，图标是灰色的，没有任何名称。技术部门破解后发现，这是一个……一个实时数据监控软件。”
“监控软件？”陈默身体微微前倾，“监控什么？”
“监控……他自己。”林峰的声音有些干涩，“这个软件似乎连接了多个数据源，包括他手机内置的麦克风、摄像头、定位系统，还有……他家里的智能电表、水表读数，甚至他个人电脑的浏览历史、他在单位办公电脑的登录时长……所有数据都被量化成一个不断变化的‘分数’，实时显示在那个灰色的图标上。”
陈默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想起那个过于整洁的家，那种被严密框定的秩序感。
“分数？什么分数？”
“我们还在解析算法，但初步看，像是一种……‘行为规范度’评分。”林峰调出几张截图，“比如，他晚上十点后如果还在使用电脑，分数会下降；如果他某段时间用水用电量超出‘标准范围’，分数会下降；如果他手机停留在非工作相关的娱乐App超过一定时间，分数也会下降。而在他死亡前的几个小时里，他的这个‘分数’……正在断崖式暴跌。”
陈默盯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数据曲线，仿佛看到一条无形的鞭子，在驱赶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让他不敢越雷池一步，最终将他逼入了死亡的绝境。
“能找到这个软件的来源吗？是谁给他安装的？”
“很难。”林峰摇头，“安装包被彻底清理过，推送渠道也非常隐蔽，像是某种定制化的东西。而且，我们发现他的手机和电脑，都曾被极高明的技术手段远程操控过。”
一个与世无争的平庸之人，为何会被人用如此精密而残酷的方式进行监控和“规训”？这种监控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恶作剧，还是某种……惩罚？
“队长，”陈默拿起外套，对李兵说，“看来，赵建国的‘平庸’，可能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他的人生轨迹，或许早就被人用数字的方式，规划得明明白白。而当他试图偏离，或者被迫偏离时，‘惩罚’就来了。”
李兵深吸一口气：“你的意思是，这不是简单的谋杀，而是……某种‘裁决’？”
“更像是‘管理’。”陈默的声音冰冷，“用一种看不见的手，管理着一个他们认为‘不合格’的平庸生命。查！从他的人际关系网里，找出谁可能拥有这种技术能力，谁又有动机这么做。还有，重点排查他最近是否与人发生过我们尚未发现的冲突，尤其是……涉及‘规则’或‘评价’的冲突。”
“另外，”陈默转向虞倩和林峰，“那种未知化学物质，和这个监控软件，两者之间有没有关联？是药物放大了他的恐惧，还是软件带来的压力导致他需要药物？必须搞清楚。”
案件的轮廓第一次清晰起来，却显得更加诡异和黑暗。这不是激情犯罪，不是仇杀，不是图财害命。它冷静、精密、充满掌控欲，仿佛在执行一套不为人知的法则。
平庸之恶。陈默想起这个案卷上暂定的名称。最初，他以为指的是赵建国这种平庸生命所遭遇的、无端的恶意。但现在，他隐隐感觉到，这个“恶”，或许指向的是另一种东西——那种将人视为数据、用冰冷标准进行衡量和“矫正”的行为本身。
这种“恶”，往往隐藏在看似最合理、最秩序井然的表象之下。
调查方向迅速调整。技术队全力追踪灰色软件的来源和远程操控的痕迹，而陈默和队长则带着队员，开始对赵建国的生活进行更细致的掘地三尺。
他们重新走访了赵建国的单位。这一次，带着“监控”和“行为规范”的预设，他们注意到了一些之前被忽略的细节。
赵建国的直属科长提到：“老赵这个人，最近半年好像特别……紧张。以前让他加班，他最多嘟囔两句，还是会干。但这半年，一到下班点，他就像坐了钉板一样，坐立不安，非要准点走。有几次单位组织聚餐，他也推三阻四，好像很害怕在外面逗留太久。”
一个和赵建国工位相邻的年轻同事则回忆说：“赵叔有段时间总跟我抱怨，说他家里好像闹鬼了。不是那种鬼，是说东西老是莫名其妙被动过，电费水费单子上的数字他觉得不对，又说晚上睡觉总觉得有人在他耳边说话……我们当时都以为他压力大，出现了幻听幻觉，还劝他去看医生。”
“电费水费单？”陈默捕捉到了这个信息。
“对啊，他说他算过用量，根本用不了那么多，怀疑有人偷他家的电和水，或者……是表坏了。为此他还去找过物业好几次呢。”
物业那边的记录证实了这一点。赵建国在过去几个月里，确实多次投诉家中水电读数异常，但物业派人检查后，均表示仪表正常，线路也没有问题。
“行为规范度评分”……水电用量超标扣分……陈默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那个无形的数字牢笼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
与此同时，林峰那边的技术侦查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陈队，我们追踪到对赵建国手机和电脑进行远程操控的Ip地址，经过了多次跳转，最终指向了一个……位于本市高新区的服务器集群。”林峰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兴奋，“这个集群隶属于一家叫做‘星图智能’的科技公司。”
“星图智能？”陈默迅速在脑中搜索，这是一家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初创公司，主打产品是人工智能和大数据分析，据说在行为预测和个性化服务领域很有建树。
“对，而且我们还发现，赵建国手机里那个灰色软件，其数据加密方式与‘星图智能’某些内部测试项目使用的加密协议高度相似。”林峰补充道，“更重要的是，我们分析了那种未知化学物质的可能合成路径，发现其需要的某些精密仪器和合成技术，与‘星图智能’旗下的一个生物医药实验室的设备条件吻合度很高。”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开始指向这家光鲜亮丽的科技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