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似乎又在荆棘中开辟出一条狭窄的小径。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依然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一场与技术极限和人性考验的搏斗。高毅的阴影,依旧笼罩在头顶。
而那些NEI-01设备,被小心地封装、带回。它们既是可能的希望,也是高毅留下的、危险的诱惑。
市脑科学与类脑研究中心。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精密电子设备特有的冷却液气味。巨大的环形仪器矗立在实验室中央,像一只沉默的机械巨眼。无数线缆如同神经网络,连接着主控台和那个可以精准定位的经颅磁刺激头盔。
3号受害者老周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特制的座椅上,头盔缓缓降下,贴合他的头部。他的妻子被允许留在观察室,隔着一层单向玻璃,双手紧握,指甲掐进了掌心。
虞倩站在主控台旁,与中心的专家低声快速交流着。林薇则在一个临时搭建的独立工作站上,神情专注。她面前屏幕上显示着从“方舟”备份中解密提取出的、属于老周的“情感锚点”数据——一段高度压缩、代表着他在失去情感前那一刻极致愤怒与痛苦的神经信号编码。
“数据流模拟正常,传输协议已按照逆向工程出的NEI-01部分参数进行适配。”林薇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系统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可以尝试第一次低强度注入。”
陈默和队长站在观察室后方,沉默地看着。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套原本用于沟通和治疗的设备,以及那段承载着激烈负面情绪的数据上。
“开始。”虞倩深吸一口气,下达指令。
主控台上的技术人员操作着。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头盔上特定的点位亮起微光。
老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观察室里,他的妻子屏住了呼吸。
屏幕上,老周的脑电波图出现了剧烈的、紊乱的波动,尤其是在与情绪处理相关的杏仁核、前额叶皮层区域。
“生理反应剧烈!”虞倩紧盯着监控数据,“心率升高,血压波动……边缘系统活跃度显着提升!”
老周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如同被扼住的嗬嗬声。他的面部肌肉开始抽搐,那长久以来的空洞表情被一种扭曲的痛苦所取代。他的双手猛地攥住了扶手,指节泛白。
“他……他在难受!”妻子隔着玻璃,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
“这是预期内的反应。”中心的专家冷静地解释,“我们在用他曾经最强烈的负面情绪刺激他沉寂的情感中枢。这过程……不会舒服。”
陈默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老周脸上。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远比之前空洞的模样更让人触目惊心,却也更像是一个“人”。
注入持续了约三十秒。
嗡鸣声停止。
老周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座椅上,胸口剧烈起伏,大汗淋漓。他眼中的空洞被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疲惫、迷茫,以及……一丝缓缓苏醒的、深切的悲伤。
他转动眼球,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最后,目光定格在单向玻璃的方向,仿佛能感受到妻子那焦灼的视线。
嘴唇翕动,一个极其微弱、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孩……子……对……不……起……”
观察室里,妻子瞬间泪如雨下,捂住嘴,无法抑制地呜咽起来。
成功了!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个字,虽然充满了痛苦和疲惫,但情感回来了!那个被锁住的灵魂,找到了回归的缝隙!
实验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欢呼和如释重负的叹息。虞倩和林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泪光和巨大的欣慰。
陈默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了一些。他看向队长,队长也正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是第一步,至关重要的一步。
*
接下来的几天,中心实验室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
虞倩和林薇带领团队,根据老周的成功案例,不断优化数据注入的强度和模式,为其他受害者制定个体化的“唤醒”方案。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有些受害者的“情感锚点”过于强烈,注入后出现短暂的攻击性或精神恍惚,需要辅以药物和心理疏导;有些则反应微弱,需要反复尝试。
但希望,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烛火,一簇一簇地亮了起来。
第二个受害者,一个因为创业失败而陷入深度抑郁的年轻人,在注入他那份“绝望”与“不甘”的锚点后,嚎啕大哭。
第三个受害者,一位失去老伴后长期沉浸在悲伤中的老人,醒来后久久不语,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
第四个,第五个……
每一个被唤醒的灵魂,都带着情感回归的剧痛和疲惫,但也重新拥有了感受这个世界的能力——无论是痛苦,还是欢乐。
官方适时地发布了谨慎乐观的消息,称找到了针对“情感缺失症”的潜在治疗途径,正在紧张进行临床验证,并呼吁公众保持冷静,信任官方机构。虽然阴谋论并未完全平息,但那些绝望的哭泣和重新响起的、带着情感的声音,比任何公告都更有说服力。聚集在市局门口的家属们,情绪也逐渐从绝望的质问,转变为焦灼的期盼和默默的祈祷。
与此同时,张辰和方雪那边对高毅社会关系的深挖也有了突破。他们锁定了几个在高毅被捕后,仍在网络上活跃散布扭曲理念、试图为高毅“正名”的核心账号。顺藤摸瓜,竟然揪出了一个隐藏颇深的、信奉“技术精英统治”和“情感无用论”的小圈子。其中几人,与高毅有过线上或线下的交流,甚至有人试图复制高毅的部分研究。
“高毅不是孤例。”方雪在汇报时神色凝重,“他的理念在一些极端的技术圈子里有市场。我们打掉了这个团伙,但思想的病毒,比技术的病毒更难清除。”
这一点,陈默毫不意外。高毅的疯狂,根植于对纯粹理性的极端崇拜和对人性弱点的彻底失望。只要这种土壤存在,就可能孕育出新的“高毅”。
半个月后,第四十六名受害者被成功唤醒。
只剩下最后一位——17号受害者,一个笔名叫“墨尘”的年轻网络小说作家。根据“心语”平台的数据回溯和家属提供的线索,他在发病前,正因为作品的版权纠纷和巨大的创作压力,长期处于焦虑和愤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