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泥沼深处,秦烬将自己埋入冰冷的、饱含毒素的淤泥之下,只留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用于呼吸。
外界的一切声响——追兵恼羞成怒的呼啸、法器破空的锐鸣、以及不甘心的神识反复扫荡——都变得模糊而遥远,被厚厚的淤泥层隔绝。
绝对的黑暗和封闭。
只有自身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在耳膜内鼓噪。
淤泥冰冷刺骨的压力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包裹感。
浓烈的腐臭和土腥味无孔不入,但服用了“百草辟毒丹”的身体已能将其视若无物。
他摊开掌心,那枚刚刚炼成、表面布满灰白诡异纹路的“蚀髓化血丹”静静躺着,散发出冰寒蚀骨的气息。
成败在此一举。
没有犹豫,他将丹药送入口中。
丹丸入口即化,并非化为暖流,而是化作一股极其阴寒、却又带着强烈腐蚀性的诡异能量洪流,猛地冲入喉管,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
冷!刺透骨髓的冰冷!仿佛一瞬间被扔进了万载玄冰深处!
血液几乎要冻结,经脉表面凝结出细密的冰霜,连思维都似乎要被冻僵!
紧随其后的,是蚀!
那股能量如同亿万细微的、冰冷的锉刀,疯狂地刮擦着经脉、血肉、乃至道基!
目标明确——左臂深处那纠缠的腐髓毒性和追魂血纹!
“呃啊——!”
秦烬身体猛地绷直,又在淤泥的包裹下剧烈抽搐!
牙关紧咬,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额头青筋暴突,冷汗瞬间浸透内衫,又被周围的淤泥吸走。
太痛苦了!
仿佛有无数冰冷的虫子在骨头缝里啃噬!
左臂处更是成了战场中心,三股不同的能量——蚀髓化血丹的冰蚀之力、腐髓菇的腐蚀剧毒、追魂血纹的顽固波动——疯狂地互相攻击、吞噬、湮灭!
他能清晰地“内视”到,灰白色的冰蚀之力如同潮水,不断冲刷着暗紫色的腐毒和暗红色的血纹,每一次冲刷都带走一丝,自身也消耗一分。
过程缓慢而酷烈。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左臂那钻心蚀骨的剧痛终于开始缓缓减退。
腐髓菇的毒性最先被彻底化去,暗紫色的斑痕渐渐淡去。
但那道追魂血纹异常顽固,虽然被削弱了大半,颜色黯淡,却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深深嵌入血肉与经脉的交织处,难以根除。
蚀髓化血丹的药力,耗尽了。
秦烬瘫在淤泥里,大口喘息,如同离水的鱼。
身体冰冷麻木,仿佛不属于自己。
左臂虽然不再剧痛,但依旧沉重僵硬,那道黯淡的血纹如同丑陋的疤痕,提醒着危机尚未解除。
失望吗?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烦躁。
常规的方法,似乎总是差一点。
这血纹的难缠,超乎想象。
丹盟的手段,果然阴毒。
他需要更强力、更霸道的解法。
《太虚丹经·地卷》浩如烟海,其中定然有能彻底解决此患的丹方或秘术。
但那些高阶丹药所需的药材,无一不是世间难寻的奇毒绝物,炼制手法也苛刻至极。
以他目前的修为和对地卷的理解,根本无法实现。
瓶颈!巨大的瓶颈横亘在前!
空有宝山,却无足够的力量和钥匙去开启!
神识再次沉入地卷玉简,疯狂翻阅着那些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丹方描述。
“九幽蚀魂丹”、“万毒噬心散”、“腐骨灼情膏”…一个个名字看过去,要么药材闻所未闻,要么炼制要求达到金丹甚至更高境界,要么其描述的药性霸道到让他自己都心惊肉跳。
“毒煞为火,怨念为薪…负阴抱阳,逆死转生…”
地卷总纲的几句话反复在脑海回荡,字字珠玑,却又玄奥难明。
毒,如何为火?怨念,怎能做柴?这违背了所有常理!
他尝试推演几种相对“简单”的三品毒丹,但一到关键的药性融合与平衡处,思路便陷入死胡同。
常规的君臣佐使、阴阳调和理论,在这里似乎完全失效。
地卷的丹道,走的是一条截然不同的、充满毁灭与疯狂的路径。
推演一次次失败。
神识消耗巨大,太阳穴突突直跳。
左臂的血纹似乎都因为他的焦躁而隐隐作痛。
难道真要带着这个隐患,在这沼泽里东躲西藏,直到被丹盟耗死?
或者冒险去尝试炼制远超自身能力的丹药,落得丹毁人亡?
不甘心!
一股邪火在胸中燃烧。
凭什么?凭什么净世殿、丹盟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可以肆意妄为,而自己得了传承却要步步维艰?
情绪剧烈波动,引动体内灵力微微紊乱。
胸口那一直沉寂的残鼎,似乎被这股不甘与戾气触动,极其轻微地嗡鸣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段被刻意遗忘的、血腥而恐怖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猛地撞入脑海!
——葬仙墓中,被刑堂弟子追杀,身陷绝境!
——那尊残鼎第一次主动发威,疯狂吞噬墓中积存万年的…太古尸毒!
——灰黑色的、蕴含着极致死寂与毁灭气息的毒雾,如同百川归海,涌入鼎中…
——随后,鼎身震颤,反馈出一股精纯却冰冷的力量,助他反杀强敌!
太古尸毒!
那种连金丹修士都能轻易腐化、令万物凋零的绝毒!
其性至阴至寒,其质至秽至邪,却又在极致的死亡中,诡异地点燃了残鼎的“食欲”,并被转化…
秦烬猛地睁开眼,瞳孔在绝对的黑暗中骤然收缩!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所有迷雾!
毒…为何不能为火?
若这“火”本身,就是能焚尽万物、包括其他毒素的…更恐怖的毒呢?
怨念…为何不能为薪?
若这“薪”本身,就是能提供极致负面能量、推动毒火燃烧的…养料呢?
地卷的核心奥义,从来不是用温和的手段去调和毒素,而是…以毒攻毒!
以更霸道的毒,驾驭、吞噬、炼化其他毒!
负阴抱阳,并非平衡,而是以极致的“阴”(毒),去模拟、去追求、甚至去超越那毁灭后的…一线“生机”(丹)!
就像那太古尸毒!
它本身是毁灭的极致,但被残鼎吞噬后,却能转化为精纯的力量!
自己左臂的血纹,本质也是一种阴毒的能量印记。
用常规温和的“蚀髓化血丹”去化解,如同用水去灭火,虽有效,但难根除。
但若…引一缕更霸道、更恐怖、位阶更高的“毒”进来呢?
比如…残鼎之内,那被炼化后温顺下来的…一丝太古尸毒的本源气息?
用它来做“火”,来焚烧这血纹!
用它来做“引”,来实践那地卷的疯狂丹理!
风险巨大!
太古尸毒,哪怕只是一丝本源,也足以让他瞬间化为脓血!
但残鼎既然能炼化它,或许…也能控制它?
赌!必须赌!这是打破瓶颈的唯一希望!
意念集中,小心翼翼地沟通胸口残鼎。
这一次,不再是索取能量,而是尝试着…引导。
他将神念聚焦于鼎内那一片沉寂的、灰黑色的能量区域——那是被炼化后的太古尸毒沉淀之处。
如同触碰沉睡的火山。
神念刚刚接触,一股冰寒死寂、足以冻结神魂的恐怖意蕴便反噬而来!
秦烬闷哼一声,嘴角溢血,但眼神却越发疯狂和明亮。
他强忍着神魂的刺痛,将左臂那黯淡血纹的波动特征,如同蓝图般,传递给那丝太古尸毒的本源气息。
仿佛投下了饵食。
那丝灰黑色的本源气息微微一颤,似乎被那同属阴毒性质、却又“弱小”许多的血纹波动所吸引。
一种源自本能的“吞噬”欲望被勾起!
嗡…!
残鼎似乎理解了主人的意图,鼎身微不可察地一震,一道比发丝还要纤细千万倍、几乎看不见的灰黑色气流,从鼎口悄然飘出,顺着经脉,精准无比地射入左臂那血纹所在之处!
没有想象中的剧烈冲突和爆炸。
那缕太古尸毒的气息,如同至高无上的君王,驾临于卑微的臣子领地。
它所过之处,一切都被瞬间“冻结”、“湮灭”!
那顽固的追魂血纹,连挣扎都来不及发出,就像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汽化,彻底消失不见!
连同周围一小部分被污染的血肉和经脉,也一同被“净化”成了彻底的死寂之地。
剧痛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麻木。
左臂的血纹,消失了。隐患解除。
但代价是,那一小片区域的生机,也被太古尸毒一同抹去了。
短时间内,这条手臂的机能会大受影响。
秦烬却毫不在意,反而仰起头,无声地大笑起来,震得周围的淤泥微微颤动。
通了!一切都通了!
地卷那晦涩的核心奥义,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明了!
以毒攻毒!以煞养火!天地万物,无不可炼之毒,无不可成之丹!
瓶颈,轰然破碎!
前路,再无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