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泰玲也顾不得许多,连忙扶着肚子,脚步有些踉跄地躲到了厚重的屏风之后,屏住呼吸,心跳得快要冲出胸腔。
周景兰整理了一下衣襟,与唐云燕一同迎至门口。
钱皇后带着汪紫璇走了进来。汪紫璇面色有些苍白,不时掩唇轻轻咳嗽。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
“快免礼。”
钱皇后虚扶一下,目光温和:
“本宫带紫璇过来走走,听说你这里清静。方才在坤宁宫听你咳嗽,可是不适?”
周景兰忙道:
“谢娘娘关怀,嫔妾无碍,只是方才饮茶急了些。”
她看向汪紫璇,关切道:“紫璇最近咳得有些厉害,可是风寒未愈?春日风邪易侵,需得好生调理。”
她说着,走到书案前,提笔快速写下一张方子:
“嫔妾这里有个润肺止咳的方子,是昔年胡仙师所留,颇为温和有效。汪娘娘可让女医看看,若合用便试试。”
钱皇后接过方子,颔首道:“你有心了。”
她顿了顿,仿佛才想起来般,随口问道:
“对了,方才听闻郕王与那位杭选侍今日也入宫请安了?”
屏风后的杭泰玲心脏猛地一缩。
汪紫璇原本就郁郁的脸色瞬间更加难看,她没好气地,声音带着委屈和愤懑打断道:
“周美人!您别叫我娘娘!我还没正式过门,算哪门子娘娘!”
她眼圈微红:
“那个杭氏!如今怀着身子,在吴母妃和王爷跟前得意得很!等她哪日真生下个一儿半女,只怕……只怕这郕王府,再无我立锥之地,我自然是要被逐出宫去了!”
她这话带着赌气的成分,却如同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扎进屏风后杭泰玲的心口。
杭泰玲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发出声音,冷汗却已浸湿了内衫。
她知道,汪紫璇的话,并非全然是气话。若她的秘密曝光,莫说汪紫璇,她自己和孩子的性命,都将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汪紫璇越说越委屈,声音带着哭腔:
“这劳什子王妃,谁爱当谁当去!我如今是进不得,退不得!若是真被毁了婚约出宫,顶着个名头,这满京城,还有哪家敢娶我?我这辈子就算是彻底毁了!”
她说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钱皇后见她如此,心中不忍,连忙温声安抚:
“快别胡说!陛下亲指的婚事,太后娘娘也是点了头的,岂是郕王说不要就能不要的?你且宽心,若郕王日后真敢委屈了你,本宫定为你做主,到陛下和太后面前为你分说!”
她试图给汪紫璇一些底气。
周景兰在一旁垂首听着,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嘲讽,旋即隐去。这皇后,自身尚且难保,又能为别人做多少主呢?
汪紫璇抽泣着,恨恨地又将矛头指向了杭泰玲:
“都是那个杭氏!狐媚子!下作东西!说是太皇太后宫里出来的规矩人,呸!我看就是个不知廉耻的!也不知用了什么腌臜手段,竟勾得王爷……还抢先怀上了孩子!”
周景兰抬起眼,语气平静地插话:
“汪姐姐息怒。杭选侍她是我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人品绝对过得去……她当年确实与郕王殿下有些渊源。当初那玉佩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是陛下亲自下旨,将她赐给郕王殿下为使女的。或许郕王是真的喜欢呢。”
她刻意模糊了渊源的具体内容,又将皇帝牵扯进来。
钱皇后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一抹同为女子的无奈与认命:
“陛下金口玉言,既已下了旨意,我们做女人的,又能如何呢?男人家的事……终究是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
她这话像是在安慰汪紫璇,又像是在感叹自身的处境。
周景兰看着钱皇后那逆来顺受的模样,心中暗忖:
皇后对朱祁镇用情至深,真是可叹又可悲。
屏风之后,杭泰玲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大气不敢出。
听到周景兰竟出言为她辩解,虽知可能是场面话,但那份紧张和疑虑,还是不由自主地消散了几分。
周景兰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悄悄给侍立一旁的如意递了个眼色。
如意会意,上前一步,对钱皇后和汪紫璇柔声道:
“皇后娘娘,汪娘娘,时辰不早了,御膳房那边怕是已备好了午膳,您二位是否……”
唐云燕也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关切:
“是啊娘娘,汪娘娘咳疾未愈,还需回去按时用药,仔细歇息才是。”
钱皇后看了看窗外天色,又见汪紫璇情绪稍平,便点头道:
“嗯,是该回去了。周美人,今日叨扰了。”
周景兰连忙起身相送:
“皇后娘娘和汪姑娘肯来,是嫔妾的荣幸。嫔妾恭送娘娘。”
待钱皇后和汪紫璇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周景兰才缓缓转过身。
屏风后,杭泰玲扶着屏风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出身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色依旧有些发白,苦笑道:
“我就知道……这还没正式过门,汪氏便已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往后这日子,怕是更难熬了。”
她这话既是感慨,也是想博取周景兰的同情。
就在这时,如意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碗刚刚煎好、冒着热气、颜色深褐的药汁。
如意恭敬地对杭泰玲道:
“杭选侍,方才女医派人来说,让试试那副安胎药煎出来的口感,看是否需要调整分量或添减药材。选侍您看,要不要现在尝尝?已经凉了许久了,温温的,若觉得苦涩,奴婢再去回话。”
杭泰玲的注意力被药碗吸引,正想摆手说回头再试。
周景兰却走了过来,看似关切地伸手想去接那药碗:
“给我看看,胡仙师的方子一向是极好的……”
就在周景兰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药碗的瞬间,她的袖口似乎被桌角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踉跄,手肘不小心猛地撞在了如意端着的托盘上!
“哎呀!”
“哐当!”
惊呼声与瓷器碎裂声同时响起!那碗浓黑的药汁,大半泼洒出来,不偏不倚,尽数浇在了杭泰玲身前宽松的宫装之上,尤其是腹部位置,瞬间湿透了一大片,深色的药渍迅速晕染开来,狼狈不堪,刺鼻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如意吓得立刻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周景兰脸色骤变,上前一步,厉声呵斥如意:
“如意姑姑!你今天怎么毛手毛脚!惊了杭选侍的胎,我们担待得起吗?!”
她一边骂,一边急忙掏出自己的绢帕,作势要去替杭泰玲擦拭,语气瞬间转为极致的担忧和歉意:
“泰玲!你没事吧?烫着没有?这可如何是好!这……这全是我的不是!”
杭泰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直到感受到衣物湿透后紧贴皮肤的冰凉和黏腻,才猛地回过神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狼藉一片、紧紧贴在腹部的衣衫,那原本被生绢束缚、但仍显圆润的轮廓在湿衣下几乎无所遁形!她心中骇然巨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