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小镜带来的触动,并未随林溪离开公园而消散。那声清越遥远的镜鸣,那独特的中正平和的“意”,如同在她浩瀚却因代价而略显空旷的灵识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层层细微的涟漪。它指向了一条与观镜人记录引导、镜匠锻造构筑皆不同的“镜”之道路,更贴近自然感悟,更注重心神与镜器的共鸣。
这让她意识到,自己对“镜”的认知,或许仍局限于已知的强大传承。在更广阔的时空里,在尘世的烟火深处,还散落着无数类似的、微弱却未曾断绝的星火。收藏家追寻“可能性”,是否也包含了这些星火汇聚成炬的潜力?
她需要一处安静的居所,不仅是肉身的栖身之地,更是灵识的锚点,一个可以让她在抚平现世涟漪的同时,慢慢梳理自身、研究新得、并尝试感应更多类似青瓷小镜这般微光的地方。
凭借远超常人的感知,她很快在城市边缘,找到了一处符合要求的老式公寓。公寓位于一栋颇有年头的六层建筑顶楼,带一个不大的天台。这里相对僻静,邻里稀少,更重要的是,此地的空间结构异常稳定,几乎没有任何镜界涟漪的干扰,像风暴眼中难得的平静之地。房东是一位寡言的中年人,对林溪这个看似学生模样的租客并未多问,很快办好了手续。
接下来的几天,林溪沉浸在对新环境的适应与对自身状态的深入探索中。
她简单布置了房间,使之整洁而空灵。大部分时间,她盘膝坐于客厅中央,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修炼,而是更深层次地“内视”与“外感”。灵识如网,细细梳理着与镜界新盟约的每一丝连接,熟悉那如臂使指又浩瀚无边的力量如何在现世规则下温和运转。她能感觉到,那部分与镜界融合的本源,正如同植物的根系,在稳定的环境中缓慢汲取着来自两个世界的养分,逐渐壮实。灵魂深处因代价留下的空洞感依旧存在,但不再那么令人不安,仿佛那空缺之处,也被某种更本质的东西填充着——那是责任,是盟约,是超越个体情感的、对平衡本身的执着。
同时,她也开始尝试调动新盟约的权限,进行更精微的操作。她以自身灵识为引,以太初源气为墨,在公寓四周的墙壁、门窗上,烙印下无形的守护符文。这些符文并非强行防御,更像是一种“调和”与“隐匿”,它们能自发地抚平偶然波及此地的细微空间涟漪,并将此处的气息与镜界过于强烈的连接巧妙地掩盖起来,使之在灵性感知中“泯然众矣”,避免被不必要的存在(比如收藏家的爪牙,或镜界某些不稳定的存在)察觉。
完成这些,她才稍稍安心。这里,成了她在汹涌暗流中,一个临时却坚固的港湾。
安稳的日子过了不到一周。
这日午后,林溪正于天台之上,闭目感受着阳光洒落肌肤的暖意,同时灵识如触须般延伸,细致地扫描着城市东南方向一处刚刚自然平复的微小空间褶皱。突然,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明确“指向性”的灵能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精心构筑的、笼罩公寓的隐匿屏障上,激起了一圈清晰的涟漪。
有人,而且是拥有一定灵性修为的人,正在以某种方式“探查”这里!
林溪倏然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冷芒。她身形未动,灵识已如潮水般收回,集中于感知那股外来波动。
波动很轻微,带着试探的意味,手法算不得多么高明,却透着一股子固执和……好奇?不像是收藏家麾下那种冰冷贪婪的风格,也非古噬的污秽扭曲,更不同于观镜人的浩然正气或镜匠的匠心独具。这是一种相对“野生”的、缺乏系统传承却自带某种独特频率的灵能。
是敌是友?
林溪没有立刻采取强硬措施。她悄然调整了周身屏障的性质,从完全的“隐匿”转为一种“过滤”与“镜像”状态。此刻,若有灵觉普通者路过,会下意识忽略这栋建筑。而若有心探查者,其探知力会被屏障巧妙地偏转、稀释,反馈回去的信息将是模糊的、失真的,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东西,只能大致确认此地有异常,却无法窥探内部虚实。
她倒想看看,来者何人。
片刻之后,公寓楼下传来了略显迟疑的脚步声,停在了单元门口。紧接着,是门铃被按响的声音。
林溪心念微动,并未直接下楼,而是将一缕灵识附着在门禁系统上,“看”清了门外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和工装裤,背上背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帆布包,包口露出一些黄铜罗盘、老旧书籍的边角。他头发微长,显得有些凌乱,面容算不上英俊,但眼神清亮,带着一种涉世未深的执着和难以掩饰的紧张。他身上的灵能波动,与刚才探查的波动同源,微弱而不稳定,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韧性。
“请问……有人在家吗?”年轻男子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我……我感觉到这里有些不同,冒昧打扰,想请教一下……”
他的用词还算礼貌,但行为无疑唐突。
林溪沉默着,没有回应。她在评估。此人灵能低微,构不成威胁,但其探查行为本身,意味着她选择的这个“平静之地”并非绝对安全。是巧合,还是……
门外的男子见无人应答,显得有些焦急,又按了一次门铃,提高了音量:“那个……我叫陈骏!我没有恶意!我只是个研究民俗和……和一些特殊现象的!我感觉到您这里的气场非常特别,非常……平和稳定!跟我以前遇到过的情况都不一样!能不能……”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公寓的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打开了。
林溪站在门内,神色平静地看着他。她没有释放任何威压,但那双过于清澈、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眸,以及周身那股与周遭环境完美融为一体的、难以言喻的沉静气息,让名为陈骏的年轻人瞬间屏住了呼吸,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并非来自力量层次的碾压,而是一种本质上的、生命形态的差异所带来的敬畏感。就像溪流中的游鱼,偶然抬头,窥见了岸上行人的足迹。
“你,”林溪开口,声音平淡无波,“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陈骏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有些结巴地解释道:“我、我用的是这个……”他从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形制古朴的青铜镜框,镜框边缘刻着复杂的云雷纹,但中间并无镜面,而是镶嵌着一块打磨光滑的、暗紫色的天然水晶薄片。此刻,那水晶薄片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荧光。
“这是我家传的‘寻气盘’,能感应到一些特殊的气场波动……”陈骏捧着那镜框,如同捧着珍宝,“我前几天在城里到处记录异常点,发现很多原本不稳定的地方都突然变得平和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梳理’过。我顺着这些平和气息最集中的方向……就、就找到这里来了。”
林溪的目光落在那个“寻气盘”上。镜框的工艺古老,带着某种早已失传的印记,而那块水晶,也并非凡品,能敏锐捕捉能量场的细微变化。这又是一件与“镜”相关的古物,虽然功能单一,但原理巧妙。
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带着研究者的好奇与莽撞的年轻人,心中微动。
尘世的涟漪,似乎不仅引来了需要清理的污秽,也吸引了一些……意外的访客。
她的隐居生活,看来是无法彻底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