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六年的代郡,虽深处边陲,却在刘备接手后,显露出与右北平、乃至蓟城迥然不同的气象。城防被加固,军纪肃然,市井间虽不及内地繁华,却也少了些流离动荡,多了几分井然有序。这一切,皆因主政者刘备秉持仁德,而其麾下有关羽、张飞、张珩这等万人敌的兄弟齐心辅佐。
代郡太守府,如今亦是刘备的军府。议事厅内,炭火驱散了北地春末的最后一丝寒意,却驱不散几人眉宇间的凝重。刘备端坐主位,身着常服,面容清癯而目光沉静。左侧关羽面如重枣,凤目微阖,手抚长髯,不怒自威;右侧张飞豹头环眼,虽竭力保持安静,那虬结的肌肉和偶尔粗重的呼吸仍显出其不耐静坐的性情。张珩则坐在刘备下首,一身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正将右北平之行的所见所闻,以及心中的思虑娓娓道来。
“……刘幽州怀柔之策,其心或可称仁,然着实迂阔。”张珩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胡虏畏威而不怀德,此乃千百年来血泪印证之理。我等于潞水阵斩张纯,雪夜焚其王庭,斩蹋顿,轲比能方暂敛爪牙。此刻若示之以弱,馈之以粮,非但不能化解仇怨,反会助长其贪欲,令其视我幽州为可欺之肥羊。不出一年,待其恢复元气,消化所得,必然复来,且攻势更炽。”
刘备微微颔首,叹道:“刘幽州之意,乃是想以仁德化干戈,免边民受征战之苦。其心可悯,然……承霸所言,确是老成谋国之言。我与伯圭亦曾苦劝,奈何……”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语中满是无奈。
张飞猛地一拍大腿,瓮声道:“嗨!那刘幽州就是个读死书的!跟胡人讲什么仁义?就得像三哥说的,打!打得他们怕,打得他们不敢再来!大哥,要俺说,咱们不如直接发兵,跟公孙伯圭联手,先把那轲比能的老巢端了,一了百了!”
关羽此时睁开凤目,丹凤眼中寒光一闪,沉声道:“四弟稍安勿躁。北伐鲜卑,非比平定张纯。塞外辽阔,敌踪难觅,劳师远征,粮草辎重难以为继,若陷入僵持,反为不美。况乎,”他看向张珩,“三弟方才言道,公孙伯圭其人……”
张珩接口道:“公孙伯圭,刚愎雄烈,锐意进取,确是边塞猛将。然其性如烈火,不能容人,且对刘幽州之策深恶痛绝,久必生隙。我等与之合作则可,若欲长久倚为臂助,恐非良策。一旦其与刘幽州冲突,我等夹在中间,进退失据。若其势大难制,更恐成心腹之患。”他将在右北平感受到的公孙瓒对刘虞的强烈不满,以及其麾下将领的排外情绪,尤其是公孙瓒最后对赵云与自己亲近时那微妙的态度变化,都隐晦地点了出来。
厅内一时沉默。张飞挠了挠头,虽觉三哥说得有理,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关羽抚髯沉吟,显然也在思量这错综复杂的局面。
刘备看向张珩,目光中带着信赖与期盼:“三弟既洞悉危局,想必已有应对之策?”
张珩迎上刘备的目光,坦然道:“大哥,诸位兄弟。幽州局势,外有胡患,内有歧见,确如身处荆棘。然危中有机。我等欲匡扶汉室,仅凭客军身份,依附他人,终非长久之计。必须有属于自己的、稳固的根基。此根基,不仅在兵甲之利,将士之勇,更在粮草之足,民心之附。”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幽州舆图前,手指点向代郡及以北的广大区域:“胡骑来去如风,劫掠如火,其所恃者,无非我防线漫长,补给困难,难以久守。而我汉军往往因粮草不继,无法深入追击,甚至被迫收缩防线。此乃被动挨打之根源。”
“因此,弟有一策,名曰‘军屯戍边’!”张珩的声音铿锵起来,“请于代郡及外围险要之处,择选水土适宜之地,设立军屯。以营为单位,战时为兵,执戈御侮;闲时为民,垦殖田地。将士携家眷落户屯所,官府提供耕牛、种子、农具,所产粮秣,除自给外,余者充作军资。”
他详细阐述道:“如此,其利有五:一者,兵源稳定,士卒有田有家,安心戍边,可免寻常征发之扰,士气凝聚;二者,粮草自给,大大减轻后方转运之耗,朝廷供给压力骤减,我军行动更显自如;三者,屯田所在,即是堡垒,步步为营,可将防线稳固前推,压缩胡虏活动空间;四者,潜移默化,可使部分归附或俘虏的胡人逐渐汉化,习我农耕,消弭祸乱之源;五者,深耕地方,可收拢流民,稳固民心,使我根基深植于幽州沃土!”
这一番论述,条理清晰,利弊分明,将一项看似简单的耕战结合策略,提升到了战略层面的高度。厅内几人皆是当世豪杰,瞬间便明白了其中蕴含的巨大能量和深远影响。
张飞听得目瞪口呆,猛地跳起来,大叫道:“妙啊!三哥!这法子太好了!当兵吃粮,天经地义!自己能种粮,还怕他鲜卑围困?到时候咱们兵精粮足,想打就打!看谁耗得过谁!”他兴奋地手舞足蹈,仿佛已经看到了遍地粮仓、军威赫赫的景象。
关羽抚髯的手也停了下来,丹凤眼中精光连闪,缓缓点头:“三弟此策,深合《孙子兵法》‘因粮于敌’、‘以逸待劳’之要旨。更兼安抚流民,稳固根基,实乃老成谋国、目光长远之策。若行之得法,不出数年,代郡可成铁打之基,进可图谋塞外,退可固守待时。”
刘备更是听得心潮澎湃,豁然起身,走到张珩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眼中闪烁着激动与欣慰的光芒:“三弟!真乃吾之子房也!此策不仅解当前边患之困,更为我等着眼未来,奠定了不拔之基!愚兄往日只知三弟勇武冠世,今日方知,三弟胸中韬略,更胜武勇!”
他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此策可行,当即决断:“好!就依三弟之策!此事关乎我军命脉,非大才不能统筹。三弟,这设立军屯一事,便由你全权负责!代郡上下官吏、军中资源,皆由你调度!先从代郡境内择选两三处适宜之地先行试点。”
“诺!”张珩抱拳领命,神色肃然,“弟必竭尽全力,不负大哥所托!”
一种昂扬的斗志在议事厅内弥漫开来。相比于蓟城刘虞那不切实际的怀柔,与右北平公孙瓒那略显单一的刚猛,刘备集团在张珩的建言下,找到了一条更为务实、更具生命力的发展道路。这条道路,以军屯为筋骨,以仁政为血脉,将武力与生产、戍边与安民紧密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