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渐暗，浪头低了下去。张定远站在岸边礁石上，回头看了一眼沉在水中的残船，铁叉的断头还插在木板里。他没说话，转身走向内陆。
夜风穿过废渔村的断墙，吹动几片破布。张定远贴着墙根前进，脚步轻稳。他知道倭寇不会只靠水鬼守住这片滩头。刚才那场伏击太准，背后一定有指挥所。
村子不大，十几间屋散落在坡地上。他蹲在一堵塌了一半的墙后，观察每一处门窗。左侧第三间屋顶完整，屋角堆着新土，不像久无人住的样子。他绕到屋后，发现墙基有拖痕，像是重物被拉进去过。
他退到旁边一棵枯树下，解下腰间绳索，甩上去钩住横梁，一跃而起，翻身上了屋顶。瓦片松动，他放慢动作，一点一点爬到主屋正上方。从裂缝往下看，屋里点着一盏油灯，光很弱，但足够照亮地面。
三个倭寇抬着一门炮进来。炮管粗长，底座带轮，是红夷大炮。他们把炮放在屋角，下面垫了石块加固。一人打开木箱，取出弹药摆好。另一人用尺子量距离，在地上划了记号。
张定远盯着他们的动作。炮位朝南偏东，正对登陆浅滩。第二门炮随后运入，摆在右侧墙边，射界稍窄。第三门最大，抬进来时四人合力，放在屋子正中，前方留出清膛空间。
他心里记下位置。三门炮呈品字形，中间为主力，两侧为辅。但左边那门和墙之间空出近两步，后面没有补强结构。如果从那个方向突入，可以避开正面火力。
又一批人进屋，搬来沙袋垒在窗下。有人拿出图纸铺在地上，指指点点。张定远看不懂文字，但能看出那是海岸线轮廓。其中一人用笔圈出三处地点，一处就在他们现在的位置。
他闭眼，把看到的东西重新过一遍。屋形、炮位、间距、遮挡物。再睁眼时，灯光灭了。屋里人陆续离开，只留两人守夜。
张定远没动。等脚步声走远，他才慢慢退到屋檐边。跳下时脚下一滑，踩碎一块瓦。声音不大，但屋内立刻有了动静。
他趴下不动。两双靴子走到门口，停了几息，又退回去了。
他屏住呼吸，等了半刻钟，确认没人出来，才起身沿着原路返回。回到岸边营地时，天还没亮。
帐篷里点着灯。他从包袱里抽出一张羊皮纸，拿出炭笔开始画。先勾出渔村地形，再标出三间主屋位置。接着画炮位，用不同符号区分大小。最后连出射界线，标出死角区域。
画完一遍，他合上眼回想。睁开后改了几处细节——左翼炮的转向角度比记忆中小五度，补上修正线。又在左侧空隙处画了个圈，写上“可突”。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名士兵掀帘进来，递上一封信：“戚帅派人送来的，刚到。”
他接过信，拆开。里面是一张清单，列着倭寇近期获得的武器。第三条写着：红夷大炮三门，已运抵岑港前线。
他把清单放在桌上，拿起朱笔，在《岑港倭阵图》上再次圈出左侧薄弱点。笔尖压得很重，纸上留下明显痕迹。
他盯着那个红圈看了很久。然后拿出火铳检查扳机，确认无误后放回腰侧。又摸了摸剑柄，确保能快速拔出。
帐篷外传来巡更的声音。他站起身，走到桌前重新铺平地图。从行军包里取出一把小刀，在地图边缘刻下几个数字——是潮州城防图上的坐标对照值。这样就能把两地地形对应起来。
他坐下，继续标注。在断崖位置画了三条斜线，表示坡度难行。又在北侧画了一个箭头，标上“迂回可行”。完成之后，他把地图翻过来，在背面写下四条行动要点：
一、主攻方向选左翼空隙
二、突击队不得超过二十人
三、必须在黎明前抵达攻击位置
四、火铳组压后五十步掩护
写完，他吹熄灯，坐在黑暗里。远处海浪声不断，风吹得帐篷微微晃动。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光照进营帐时，他已经把地图卷好，塞进防水油布袋。走出帐篷，他叫来传令兵。
“去通知各队队长，一个时辰后开会。”
“是！”
“另外，准备两匹快马，随时待命。”
传令兵跑开。他站在帐前，看向渔村方向。天空灰白，海面平静。他走进隔壁帐篷，取出一套平民衣服换上，把铠甲藏进箱底。
回来后，他坐在桌边，打开火铳清理枪管。铅弹一颗颗数过，确认数量足够。做完这些，他又取出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开始绘制新的草图。
这次画的是攻击路线。从登陆点绕后山，经废弃盐田，穿林抵达渔村西侧。途中标出三处隐蔽点，每处都能藏十人。
正画着，帐篷帘子被人掀开。信使进来，脸色紧张：“将军，戚帅加急令！”
他抬头。
“倭寇昨夜调动，三门大炮已重新布阵！”
“新位置在哪？”
“不清楚。但哨探回报，左翼那门炮……不见了。”
他猛地站起，椅子倒地发出响声。
“什么时候的事？”
“最晚半夜就移走了。”
他快步走到桌前，展开地图。朱笔圈出的位置现在可能是个陷阱。他盯着图看了一会儿，突然抓起火铳往外走。
“召集突击队！”
“现在就出发？”
“不是出发。”他停下脚步，“是侦查。我要亲自再看一次。”
他走出帐篷，阳光照在脸上。营地已经开始忙碌。他走向马厩，却发现自己的坐骑正在吃料。
“谁让它出来的？”
“刘虎说你今天要用，提前牵来喂了。”
他愣了一下。
“不用马。”
“那怎么去？”
“走路。走小路。”
他转身往装备区走，一边解下佩刀交给亲兵。
“拿去磨 。”
话出口才发觉不对，立刻改口：“磨利。马上要见血。”
亲兵接过刀，快步离开。
他站在原地，手按在火铳上。
远处山影模糊，风带来一丝咸腥味。
他抬起脚，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