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兵接过文书,绑在腰间,转身快步走向登陆点。他的脚步踩在沙石上,发出急促的声响。刘虎站在张定远身边,目光紧随那道背影,直到身影跃上小艇,解开缆绳,划桨破浪而去。
海面平静,夕阳余晖洒在水面上,泛着暗红的光。小艇如离弦之箭,直冲旗舰方向。张定远靠坐在岩石旁,头微微低垂,呼吸微弱。他的右手仍紧紧握着剑柄,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凸起。左手搭在膝上,一动不动。
刘虎蹲下身,低声说:“将军,信已送出。”
张定远眼皮颤了一下,没有睁眼。他用尽力气,抬起右手食指,轻轻指向海面远处那三艘战船。动作极小,却清晰明确。
刘虎点头:“我懂。你在等戚帅登岸。”
张定远的手指缓缓放下,手臂无力地垂落。他的嘴唇干裂,嘴角渗出血丝。体温忽高忽低,冷汗不断从额头滑下,混着血污流进衣领。但他没有闭眼。他知道,只要他还醒着,这支军队就不能松懈。
小艇靠近旗舰,水手抛出缆绳,传令兵抓住绳索,借力攀上甲板。一名亲卫立刻迎上来,引他直奔主舱。
此时,戚继光正立于船头,双手负后,凝视横屿方向。他身穿银甲,肩披披风,神情肃然。连日等待战报,他未敢稍离岗位。风从海上吹来,掀起他的衣角,也吹动了桅杆上的军旗。
“将军!”亲卫疾步而来,“前方捷报到!”
戚继光猛地转身:“何人送来?”
“是横屿前线传令兵,刚登船。”
“带进来。”
片刻后,传令兵跪地呈上文书。戚继光接过,拆开火漆封印,展开纸页。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字句——
“残寇尽灭,据点全毁,火药库收缴,俘虏押送,阵亡登记完毕。主将待命,请示下一步行动。”
他的眼神骤然一亮,胸膛起伏了一下。随即,他抬起头,声音沉稳而有力:“传令各部,集结帅帐,议事!”
传令兵叩首退下。
戚继光站在原地,将文书又看了一遍。他的手指在“主将待命”四字上停留片刻,眉头微皱。他知道张定远不会无故久留战场。此战虽胜,但代价必重。他更清楚,这一仗不是终点,而是总攻的起点。
他转身走入帅帐,坐于主位。桌上摊开着沿海地图,标注着倭寇盘踞的几处岛屿。横屿位于最南端,如今已被拔除。但北面三岛仍存敌据点,彼此呼应,若不趁势推进,恐成后患。
不到一盏茶工夫,诸将陆续入帐,列队站定。
戚继光开口:“横屿已定。”
众将神色一振,有人眼中闪过喜色,但无人出声。
戚继光继续道:“张定远率部死战七昼夜,断其指挥,焚其粮草,擒其头目,残敌尽剿。此刻,他仍在前线,未下战场。”
帐内一片寂静。
“此战之功,非一人之力,乃全军之勇。”戚继光站起身,走到地图前,“但胜利之后,更要清醒。倭寇虽败,未必无反扑之力。横屿既失,其余二岛必生警觉,若其收缩防线,固守待援,再攻难度倍增。”
一名将领上前一步:“将军之意,是否立即发起总攻?”
戚继光点头:“正是。战机稍纵即逝。今夜必须定下计划,明日拂晓前完成整备,后日清晨登岛。”
“可张将军尚在横屿,是否等他归来再议?”
戚继光摇头:“不必。他对战局的判断,我心中有数。他派信使来报,不是求援,而是请命。这说明,他已为下一战做好准备。”
他抬手,指向地图中部岛屿:“此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倭寇主力多藏于此。若强攻,伤亡必重。若绕行,又恐被两翼夹击。唯有速战速决,分路合击。”
他转向火器营将领:“火炮准备如何?”
“弹药充足,炮位校准完毕,随时可发。”
“好。”戚继光又问,“舟船调度可就绪?”
“三百精兵已登船,补给装运完成,只待号令。”
“传令下去。”戚继光声音坚定,“第一队由东面浅滩登陆,佯攻牵制;第二队从西岸突袭,直插中枢;第三队埋伏北侧礁林,防敌逃窜。火器营随主力推进,提供压制火力。各部以旗号为令,不得擅自行动。”
众将领命,迅速退出帐外安排。
戚继光独自留在帐中,再次展开那份捷报。他盯着“主将待命”四字,久久未语。他知道,张定远此刻的状态绝不好。那一战打得惨烈,能撑到最后,靠的不是体力,是意志。
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命张定远即刻移交前线指挥权,回营接受医治。若拒令,以违抗军令论处。”
写完,他唤来亲卫:“派人送往横屿。务必亲手交予刘虎。”
亲卫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横屿前线。
张定远依旧靠坐岩石,身体已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的视线模糊,眼前景物晃动。耳边声音时远时近,像隔着一层水。
刘虎站在他身旁,手里拿着刚送来的水囊,试图喂他喝一口。张定远摇头拒绝。
“将军,你得撑住。”刘虎声音低哑,“戚帅马上就要到了。”
张定远喉咙动了动,想说话,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他抬起右手,慢慢移向腰间火铳。动作迟缓,手指几次打滑。
刘虎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取下火铳,检查弹药,重新装填,然后放回他手中。
张定远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握住枪管。冰冷的金属让他稍稍清醒。
远处海面,旗舰上信号旗升起,三长两短,是确认接收的暗号。
刘虎抬头看天。暮色渐浓,星光初现。
他低头对张定远说:“捷报收到了。戚帅已经开始调兵。”
张定远闭上眼,又睁开。他的呼吸变得更深,胸口起伏加快。
他知道,真正的总攻,就要开始了。
而他,还在这里。
他的左手慢慢抬起,摸向胸前衣襟。那里藏着一张折叠的地图,是他从山本亲兵身上搜出的最后一份布防图。
他的手指颤抖着,试图打开它。
指尖刚触到纸角,一阵剧痛从肋骨深处炸开。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手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