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兵的声音还在山谷里回荡,张定远立刻收起火门夹,将长管铳背回肩上。他拍了拍铠甲上的尘土,翻身上马,调转方向朝主营奔去。
路上遇到几个同营老兵,有人低声说:“又出事了?”
张定远只答一句:“奉命述职。”
不再多言。
他知道军中已有议论。有人觉得他试铳炸膛是莽撞,如今又被主帅紧急召见,难保不是问责旧事。也有人说他靠火器讨巧,动摇军制,迟早惹祸。这些话他都听到了,但没理会。
到了主营辕门,他下马步行。守卫验过腰牌,放他进入。帅帐在营地中央,青旗高悬,门前两名亲兵持枪而立。
张定远整了整甲胄,抬手掀帘入内。
戚继光坐在案后,正低头看一份战报。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了张定远一眼,目光落在他背着的那杆长管铳上。
“你来了。”
“末将在。”
“把铳放下,站到前面来。”
张定远解下火铳,轻轻靠在墙边,走到帐中空地站定。
戚继光放下战报,开口问:“你说火铳三百步外击毙敌首,三轮齐射打垮八十人以上。可有虚报?”
“没有。”
“依据何在?”
张定远从怀中取出记录册,双手呈上。“这是老陈亲手所记,每一发火药重量、铅弹尺寸、射击距离都有登记。十杆铳,三轮齐射,命中二十三人,伤十七人,余者溃逃。现场留下尸体二十一具,皆为铳伤。”
戚继光接过册子,一页页翻看。眉头渐渐松开。
他又问:“若敌夜袭,火铳能否应战?”
“能。”
“如何保证火绳不灭?”
“每队配三人执火把轮值,火药分小包密封防潮,夜间设双哨预警,提前布阵。”
“若火药受潮呢?”
“已试过湿药装填,威力减半,仍可伤敌。且我军现用火药加松脂防潮,比旧配方耐湿三成。”
“若匠人病故,谁接手艺?”
“末将已与老陈商议,带十二名年轻匠徒旁观制铳全过程,并记下手册。每道工序拆解成图,新人可照图操作。另设专人校验枪管厚度、火门深浅,确保统一标准。”
戚继光沉默片刻,起身走下案台。
他在帐中踱步,忽然停下:“你想建火器营?”
“是。”
“为何?”
“因为火器不能靠一人一铳打天下。现在十杆铳能退敌,将来百杆千杆,若无人专管、无规可循、无训可依,只会浪费利器,反害自己。”
戚继光盯着他:“你知道军中旧制?火器归工营统辖,战时临时配发,从无独立编制。你要破例。”
“末将知道。”
“兵部不会轻易点头。”
“但前线需要。”
“你也可能担不起这个责。”
张定远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张图纸,双手高举过头。
“这是《火器营建制图》。全营五百人,分五队,每队百人,各配火铳一百杆。设专匠组三十人,负责修造补给;设教官六人,专训装填、瞄准、轮射;设哨探十人,提前勘察地形布阵。每月演训三次,每次实弹射击不低于五十发。所有火铳编号登记,责任到人。”
戚继光接过图纸,展开细看。上面字迹工整,条目清晰:人员编制、装备数量、训练周期、补给路线、轮值安排,一一列明。
帐外风起,吹动帐帘。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图纸边缘。
戚继光看完,抬头问:“你打算怎么练兵?”
“先练稳。站姿、持铳、呼吸、扣扳机,每个动作练百遍。再练快。装药、塞弹、压实、点火,四步连贯,限时完成。最后练齐。三排轮射,间隔七秒,火力不断。”
“若有伤亡?”
“每名射手配盾牌一面,由长枪手掩护推进。阵地必选高地或掩体后,绝不孤军前出。”
“万一失败?”
“末将愿自请革职,永不提火器二字。”
帐内安静下来。
戚继光看着跪地的张定远,许久未语。
终于,他伸手扶起对方。“起来吧。”
他走回案前,提起朱笔,在一张空白军令纸上写下三个大字:**火器营**。
然后盖上帅印,递给张定远。
“从今日起,你为火器营统带,暂领试建之责。半年内若成效显着,上报兵部正式立案。若不成,自行解散,不得争辩。”
“末将遵令!”
张定远双手接过军令,指节发白。纸面平整,墨迹未干,三个红字压在他掌心,像烙铁一样烫。
戚继光看着他:“你记住,我不怕你犯错,只怕你只懂造铳,不懂带兵。火器再利,也是人用的。人心散了,利器也会变废铁。”
“末将明白。”
“去吧。”
张定远转身,拿起靠在墙边的长管铳,向帐外走去。
走出帅帐,阳光刺眼。他站在校场边上,手中紧握那份军令。眼前是一片空地,黄土铺展,边缘插着几根旧靶桩,风吹得旗角啪啪作响。
这里以后就是火器营的训练场。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盯着那片空地,一动不动。
远处传来操练声,刀剑相击,号令整齐。那是普通步营在演练鸳鸯阵。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军令,又看了看肩上的火铳。
这时,一名传令兵跑来,递上一份名单。“这是第一批划归火器营的士卒名册,共一百二十人,明日到岗。”
张定远接过名单,翻开第一页。
第一个名字是刘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