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远的手掌在空中停了三秒,然后缓缓向前压下。六个人同时迈步,脚底贴着地面滑出竹林边缘。他走在最前,左手指尖轻点胸口三次,身后五人立刻放慢呼吸,节奏统一。
风从西北面吹来,带着河水的湿气,刮过芦苇丛发出沙沙声。他抬起左手,队伍停下。前方是乱石坡,石头被夜露打湿,踩上去容易打滑。他蹲下身,用手指抠进泥土,试了试硬度,确认不是流沙区,才继续前进。
每走十步,他就停下来一次,用手探地。草图上的标记在他脑子里清楚地浮现。枯苇区、南岸沙洲、主舟靠岸点——这些位置他已经反复推演过。现在要做的,就是一步步走到预定位置。
到了芦苇带外缘,他取出一根细麻绳,从腰带到肩扣,将六人的腰带暗扣连在一起。间距七步,不多不少。风吹得更急了,他点头示意,队伍蛇形穿入枯苇丛。干枯的芦苇杆相互摩擦,声音被风盖住。他们低着头,弓着背,像影子一样滑过泥地。
西岸坡下是狙击位。两名亲卫趴进土坑,把长管铳架在石缝间,枪口对准水面。东岸两人摸到枯草堆旁,手里攥着磷石和火绒。张定远带着最后一人,靠近河滩边缘,盯着远处水面上的黑影。
一艘小船出现在支流交汇处,船头站着一个倭寇,手握长刀。接着是第二艘、第三艘。五艘船陆续靠向南岸沙洲。主舟最大,停在中间,船尾插着一面破损的旗。
张定远摸出哨子,放在唇边。第一声短哨极轻,像风吹过缝隙。东岸两人立刻动手,把硫粉撒在干草上,用磷石擦出火星。火星落在枯草里,先是冒烟,然后腾起一团暗火。火焰被芦苇挡住,只往上冲出一道黑烟柱。
倭寇船上有人抬头看。就在这时,第二声短哨响起。西岸两名亲卫点燃引火绳,火光一闪即灭。他们扣动扳机,两发火铳几乎同时响。子弹穿过夜色,击中船头两名哨兵。一人当场倒下,另一人捂着脖子栽进水里。
第三声短哨划破寂静。张定远猛地起身,带着同伴冲向主舟。他们踩着浅滩,水刚没过靴底。主舟靠岸的一侧有绳梯垂下。他抓住绳梯,迅速攀上船舷,另一人紧随其后。
船板上有柴堆,旁边堆着干粮袋。他从背后取下火油罐,用力甩出。玻璃瓶撞在柴堆上碎裂,油液泼洒开来。他掏出磷石,在金属片上一划,火星飞溅。一点火光落下,轰的一声,火焰猛然蹿起。
火势顺着缆绳烧到邻船。第二艘船的帆布瞬间着火,火苗卷上桅杆。倭寇从舱里冲出来,有的跳水,有的往岸上跑。混乱中没人注意到岸边还有人影。
张定远转身准备撤离,忽然发现右侧一名亲卫没动。那人一只脚陷进了泥沼,越挣扎陷得越深。他立即吹响撤退信号:两短一长。其余四人听到哨音,迅速沿原路退回芦苇丛。
他折返回去,抽出短剑插进泥地,作为支点。另一名亲卫趴下身子,用肩膀顶住他的背。三人合力,终于把陷住的人拉了出来。那人满腿泥浆,但没受伤。张定远拍了下他的肩,指了指撤退方向。
六人汇合后开始后撤。经过乱石岗时,火光照亮了地面,留下清晰的脚印。张定远停下,挥手让全队脱下外甲,扔进旁边的小溪。水流马上裹着甲片冲向下游。他又让每人拿一块包着布的石头,朝东南方向空地抛出去。石头落地的声音吸引了几声喊叫,倭寇分出两人往那边追去。
他们趁机加快速度,重新进入北竹林伏道。竹林深处有条隐蔽小径,只能容一人通过。张定远走在最后,一边清点人数,一边收拢火铳皮套。胸前的磷石微光被他掐灭,塞进内袋。
六人陆续到达入口处的集结点。这里地势略高,四周被竹子围住,外面看不见里面。张定远靠坐在一根粗大的竹根旁,耳朵贴着地面听动静。远处仍有喊叫声,但越来越远。火光映在云层下,天空泛着橙红。
他低头检查火铳。枪管完好,卡扣牢固。背囊里的草图还在,只是边缘沾了泥。他把它抽出来,看了一眼,又塞回去。
陈七蹲在他旁边,做了个手势:是否现在返回营地?
张定远摇头。
他又指了指东方天际,意思是等天亮再行动?
张定远还是没动。
他盯着竹林外的方向,右手一直握着火铳的扳机护圈。
一名亲卫轻轻咳嗽了一声。其他人立刻闭嘴。远处传来脚步声,踩断树枝的声音由近及远。几个人屏住呼吸。声音消失后,张定远才抬起手,做了个“原地待命”的手势。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正是出发前交给陈七的那团火绒和磷石。现在它又回到了自己手上。他没说话,只是把它放进背囊最底层,盖上一层干布。
风停了。芦苇不再晃动。火势似乎小了些,但空气中仍飘着焦味。他摸了摸腰间的剑柄,那里有一道新划痕,是攀船时蹭到的。剑还在鞘里,没出过一次。
他抬头看天。星星还在,月亮被云遮住。时间还没到寅时。距离黎明至少还有一个半时辰。
他闭上眼,又马上睁开。不能睡。任务还没结束。他们只是撤回来了,不代表安全了。
陈七递来水囊。他喝了一口,含着没咽。耳朵继续听着外面的动静。
突然,一声鸟叫从左侧传来。
不是夜鸟,也不是本地常见的种类。
他立刻抬手,全队进入警戒状态。
他慢慢抽出火铳,打开击锤。其余五人也同步动作,枪口对准竹林外侧。
那声鸟叫又响了一次,这次更近。
他盯着声音来的方向,手指搭在扳机上。
竹叶轻微晃动。
一道黑影掠过地面。
他抬起枪。
枪管对准那片竹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