镐头插在土里,张定远还没松手,远处坑道传来一声闷响。
他猛地抬头,正看见前方掘进段的顶壁抖了一下,几粒湿土从缝隙里滚落。一名士兵低叫出声,脚下一滑,踩塌了侧壁半块支护木板,哗啦一声,半立方黑泥砸进地道中央,溅起一片尘雾。
“停!”张定远喝令。
所有人僵住动作。
他快步上前,蹲下身摸那片渗水处。指尖一碰,湿泥就往下滴。他捻了捻,土质松软,夹着细沙,和之前挖过的硬黄土完全不同。
这不是普通土层。
他立刻想起三天前侦察时发现的城墙隐蔽裂缝。这地方的地基本就不稳,现在又被地下水浸透,再往前挖,整段地道随时可能塌。
“支护组!”他喊,“双层横板,短梁密桩,马上加!”
两名支护兵扛来新木料,开始在渗水段两侧打桩。张定远亲自盯着,每根木桩必须打进土里一尺以上,横向加两道梁,再用藤条缠紧节点。
“顶部铺油毡。”他又下令,“隔水防塌。”
有人跑去营地取油毡。张定远没等,先让运土组把空筐垒成临时支撑架,顶住上方松动的土层。
一刻钟后,油毡送来。他指挥人把它贴着顶壁铺开,边缘压进木架缝隙,再用湿泥封死接缝。
“现在,慢慢挖。”他对挖掘组说,“每次只进一尺,挖完立刻补撑。”
一名年轻士兵咬着嘴唇问:“将军,要是下面全是这种烂土呢?”
“那就一尺一尺地撑。”张定远说,“宁可慢,不能塌。”
他亲自跳进坑底,接过一把镐,开始挖第一尺新段。土很软,但每下镐都得小心,不能震动周围结构。
七尺深时,新段完成。支撑结构稳固,没有继续渗水。
张定远爬出来,抹了把脸上的泥。肩上的伤又裂开了,血顺着胳膊流到手腕。
他没管。
天黑前,地道恢复推进。每组轮班两个时辰,动作放慢,但节奏不断。
夜里,他带着两名老兵在入口外巡查。雨点突然落下,起初稀疏,后来越下越大。
他冲进遮棚,抓起斗笠往地道口跑。雨水已经顺着坡面往里灌,坑道入口积起浅水。
“排水组!”他吼,“沙袋!油布!挡墙!”
十名士兵扛来沙袋,在主道尽头垒起一道斜坡墙,上面盖油布引流。两人专门蹲在墙后,用木勺不停往外舀水。
张定远蹲在支撑架旁听动静。木头受潮后发出轻微吱呀声,但他能判断哪些是正常变形,哪些是危险信号。
雨下了一夜。
凌晨,监听哨突然来报:“将军,地底下有声音。”
他跟着那人走到地道最深处,趴在地上听。起初什么也没有,后来,隐约传来凿击声——笃、笃、笃,像铁器敲在石头上。
方向来自城内。
他脸色变了。
倭寇察觉了。
他们也在挖地道,而且就在附近。
“备瓮。”他说。
五名精兵抬来三个空陶瓮,埋在地道尽头靠墙的位置。瓮口贴地,能放大地下传来的震动。
声音更清楚了。
凿击频率加快,距离极近。
“不超过十五步。”他估算,“他们在打反地道,想炸穿我们。”
所有人沉默。
张定远站起身:“放缓挖掘,工具包布。”
命令立刻传下去。镐头、铲子都裹上麻布,动作放轻。运土的脚步也改成贴边缓行。
“另外,”他转向一名老兵,“带四个人,去北侧二十步外另挖一个洞,深挖三尺就行,每天半夜开工,用力凿。”
“是。”
假洞是为了迷惑敌人。让倭寇以为那是主工程,把注意力引开。
他还让火器匠老陈连夜赶制几个小型震雷装置,埋在主道外侧土层里,连上绊索。一旦敌方破土,震动触发,立刻爆炸。
第三天夜里,雨停了。
渗水减缓,支撑架经检查无变形。
但监听兵又来报:“将军,城里那边,凿声加快了。”
张定远走进地道,亲自听瓮。
声音密集,节奏急促,像是要强行突破。
他立刻下令:“假洞点火。”
士兵钻进北侧假洞,点燃硫磺罐,浓烟顺着土缝往上冒。
同时,主道所有作业暂停,人员撤离至安全段。
半个时辰后,监听兵惊喜来报:“声音停了!城里那边不动了!”
张定远没放松。
他知道,倭七八成是被烟误导,以为地道已通,怕遭火攻才停下。
但这只是暂时。
他让人把震雷装置埋得更深些,又在主道尽头加筑第二道防水墙,防止敌人灌水。
天快亮时,他站在遮棚下查看炭图纸。图纸上,地道已推进到第十八尺,离城墙基础还有十二尺。
他在渗水段画了个红圈,旁边写“重撑”。
又在反地道可能路径上标出警戒区。
图纸收好,他靠在木架边坐下。
手一直握着镐柄。
肩上的布条全湿了,血混着雨水渗出来,但他没换。
一名士兵轻声问:“将军,咱们还能挖吗?”
“能。”他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往前凿。”
士兵低头:“可倭寇要是再挖过来……”
“那就让他们知道,谁的地道更结实。”
他站直身体,看向地道入口。
晨光刚照进洼地,湿土冒着白气。
遮棚边堆着新送来的木料,一根断木斜靠在沙袋上,裂口朝上。
张定远走过去,捡起那根木头。
手指顺着裂缝摸下去。
突然,他停住。
裂缝深处,有一点黑色痕迹。
不是泥土。
他抠了一下。
碎屑脱落,露出底下金属的光泽。